无论何时,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站在这秦淮河上最高的一座石桥上,总会引来无数人的注目,而当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一时更是激起了轩然大波。此时此刻,无论是赵家迎亲的人也好,沈家送亲的人也罢,面对她这番言行举止,大多数人都如同傻了一般。
“快,快架她下来!”
赵家陪着赵二公子一块来迎亲的那管家终究是反应得快些,不顾一切就身先士卒地挤进了人群。奈何这会儿群情激奋,谁也不肯让出路来,他在里头差点被那许多光膀汉子的汗臭脚臭熏了个半死,可人却仅仅往前挪动了数步。而偏偏在这时候,他又目眦俱裂地看到,那位沈家大小姐竟是攀着石头栏杆,突然整个人站在了上头。那大红的衣袂在夏日的风中轻轻飘浮,再加上那一袭盖在她头上不曾除去的大红盖头,竟是流露出一股凛然之意。
“赵家乃是宦门,我沈氏虽富,却也高攀不上,各位乡亲父老可知道赵家为何不嫌我一个已有婚约之女,硬要结成这门亲事?”沈悦说着一顿,听四周围一时鸦雀无声,她一下子指着那边的赵二公子,骤然提高了声音,“因为他们指名了要沈家将祖上传来的三个田庄作为陪嫁!那赵钦身为堂堂科道言官,身为南京有名的清流,做逼婚这种不齿的事不算,想的竟然是谋夺我沈家的家产!”
此话一出,不但人群中奋力前行的那个管家脑际轰然巨震,赵家的其他人也一下子都醒悟了过来,就连那位醉意醺然的赵二公子也在小厮的拼命摇晃提醒下,一身的酒意醒了一大半。一时间,他们纷纷大声喝骂了起来,有的指斥沈悦胡说八道,有的在那恐吓围观百姓,赵二公子更是一把抓住了沈家送亲的大管家路权,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这是怎么回事?事情闹大了,你们沈家也别想讨着好!”
路权原本想要解释,可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昏眼花,顿时一下子摔倒在地。这时候,他猛然听见上头又传来了自家小姐那清亮的声音,不觉惊惶地再次抬起了头。
“各位父老乡亲去打听打听,赵家在句容是什么名声!赵钦身为朝廷命官,仗势横行乡里,为了几块山地迫山民迁祖坟十二处;把东青山下百姓赖以生存的山泉挖渠引到自家宅院,独占水利;擅发民夫为亡妻造墓,又毁了宋朝一位叶学士的碑石;大肆放高利贷,还不出钱的强取其田宅子女;官府因饥荒放赈,赵家这样的豪富,竟是以家人冒名领稻谷四十余石!”
一口气说到这儿,沈悦稍微一顿,就一下子高声说道:“今家父迫于赵氏威权不敢违逆,我却忍不得!各位父老乡亲想来很快就会听说,今天有句容百姓一百余人前到应天府衙击鼓状告赵钦,他们是哪来的……他们是我身边一个被撵出去的妈妈生怕我受苦,费尽千辛万苦方才找来的,赵家逼婚,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清白人家,我就是死了,也不屑嫁到赵家这等丧尽天良斯文扫地的名门大户!”
这一波又一波的高潮让四周围观人群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好容易挤到了河边的徐勋终于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那一抹大红的身影劈手掀开喜帕和头上那顶凤冠,重重地将这些砸下水中,旋即决绝地从那高高的栏杆上一跃而下,那落水的瞬间,他只觉得她依稀往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瞧见还是没瞧见他,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漫天的水花中,无数晶莹的水珠四下飘落,其中一两滴竟是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本能地伸手抹了一下,怔了片刻,随即不假思索地跟着跃入了水中。
“少爷!”
“大小姐!”
瑞生和如意两个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几乎本能地跟着要跳。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两人肩膀上各自搭上了一只手,紧跟着就被拨拉着往后头跌去。瑞生屁股才一着地,就看见徐良抢到了身前,二话不说蹬掉了鞋子,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少添乱,给我在岸上等着接人!”
沈悦的一跃而下让赵沈两家的人全都是呆若木鸡。赵二公子拽着路权的衣领一下子松开了,那吹吹打打的迎亲汉子一个个面面相觑,路权瘫软在地作声不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大喝道:“还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大小姐!”
此话一出,沈家人在呆滞了片刻之后,发疯似的往河边冲去,倏忽间一片跳下水的声音。除了他们之外,两岸看热闹的人很快也有不少跳了下水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