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这才含笑说道:“另外,好教邃庵公得知,你和李西涯虽是相交莫逆,但因为你和我有些交情,早先李西涯在那思量接班人的时候,想到的是杨石斋而不是你。可一来杨石斋对我总有些莫名敌意,二来他兜来转去都在京城,未曾经历外任磨砺,所以我自然一力顶了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提防李西涯诸如此类,我只是想说,历来这些内阁阁老,多数都是从京官任上擢升上来的,我只希望你这个在陕西这种西北边地呆了多年,看过更多民生,经历过更多战事的能够比他们看得更远些,权术少一些!”
当杨一清从兴安侯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恰是一副合家欢欣的样子。想起之前徐宁在徐勋的百般哄骗下,有些口齿不清地叫了自己一声杨伯伯,而徐勋赫然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许黯然。
他宦海多年,不久的将来甚至有可能登顶首辅,成就文官的最高峰,但身后没有嫡亲的子嗣,却永远是他心中永远的痛。那些被人嘲笑的面白无须等等闲话他面上不在乎,心里何尝不曾纠结过?可入仕这些年,在陕西的日子最长,以至于夫妻常常分离,如今老妻已经年迈,他又不想纳妾,怎么可能生得出儿子来?徐勋尚年少便知道留些时间多陪陪家中妻儿,别人却还疑神疑鬼,岂知道大明朝从外官到京官,有多少无后人,又有多少欲养欲教而子女英年早逝,以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这其中,便有李东阳一个……
夜深时分,张彩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从吏部郎官到六部之长的天官,他经历的时间远远比其他人短,但他却是安之若素。从四人大轿上下来的他扫了一眼胡同中那一溜车马,以及门房中纷纷点头哈腰抢出来的各色人等,他连头都不点一下,就这么背着手往里走。等到了书房之中坐下,听老管家禀报了今日求见的各色人等,以及挑出来的那些各式拜帖,他匆匆浏览了一遍就都搁下了。
“你出去说,今日我没工夫见外客,让他们都回去。”
每日门庭若市,每日张彩顶多只见一二人,而且都是他当初在吏部文选司就留意的人,但外人却并不知道,仍是一日日苦苦守候在外头。老管家虽说心知肚明,但自然不会点破,当即答应一声告退而去。直到屋子里没了外人,张彩方才从桌子上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摞不曾开封的信。这些之中有的是他铨选时挑选的人才,有的是他的同乡同年,总共不过十数人,相比他接收的刘党那些人物,这些方才是他真正的中坚力量,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过四品这道坎的京官,而外官过四品便是知府按察使布政使,要调回京就得大费周章。
看了三五封之后,他按着鼻梁闭目养神休息了片刻,又取了一封裁开封口一看,却是当即就愣住了。熟悉的笔迹并不是那些含含糊糊意味不明,需要别用机关才能看明白的内容,而是直接写着时间地点。倘若是别人邀约,他自然会思量再三,但此时却须臾便做出了决定。
次日六月初一,杨一清一大早面圣入阁之际,朝阳门外二里处的东岳庙正是香客云集的时节。除却那些顶礼膜拜的虔诚信徒之外,好些年轻媳妇正捏着手中铜子儿往东岳帝妃面前的硕大金钱投掷,但凡中者无不欢呼雀跃喜笑颜开。面对这一情景,一身便服的张彩看着那金钱旁边一个劲蛊惑妇人们的那个道士,忍不住哂然一笑。
“求财小计!”
“西麓还是这样愤世嫉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张彩连忙回头,见徐勋同样是孤身一人,他连忙微微颔首,正要说话之际,见徐勋微微摆手指了一个方向,他心领神会,立时悄悄跟上。在这等龙蛇混杂的地方,徐勋又显然极其熟悉地形似的在前头东拐西绕,不一会儿,便把他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只见这院子中央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槐树,下头设着石桌石凳,上头茶具一应俱全,一旁的铜风炉上还烧着一壶水,瞧着极其清雅。
“坐吧,外头我都布置好了人,不虞泄露出去。今次之后,应该再无如此面谈机会了。”
尽管在之前钱宁事败之后,张彩已经猜到了徐勋的打算,但此刻听到这清清楚楚的明示,他仍是忍不住心中一跳。想到自己当初决心自污声名去投靠刘瑾时,早就打算好日后极有可能再无出头之日,如今这等局势却是从来没想过的,他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只想问一件事,刘公公行刺宁王的事,是否是侯爷……”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