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闻言顿时笑了,正打算再坚持一下,决不能亏欠别人救命之恩就径直走人,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林大人!”
转身望去,林俊见出声叫人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青衣少年,旁边还有个小厮跟着,他顿时有些意外。还不等他思量是谁家子侄,却不料那少年旁边的小厮突然脱口叫了一声爷爷,随即竟快步朝自己冲了过来。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他完全懵了,可那小厮却是越过他的身侧,紧跟着,背后就传来了陈老爹又惊又喜的声音。
“阿宝,竟然是你?哎呀,这都一年多没见,你又长高长壮了,我记得你得十七了吧?我刚刚都没认出你来,这是又跟着少爷到通州来办事?”
正踌躇的林俊听到这一声少爷,顿时又若有所思地冲着那青衣少年看了过去,却发现林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船,正快步朝那少年走了过去,到近前竟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见过侯爷!”
此时此刻,林俊当然不会误以为来人姓侯,亦或者是哪家勋贵新承爵的子弟。放眼整个京城,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年轻的侯爵能让林瀚长子林榕如此毕恭毕敬,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侯徐勋。然而,见人含笑上了前来,他却不知不觉沉下了脸。
他是真心不明白,林瀚也好,张敷华也罢,而更有甚者是老章懋,居然现如今还在南京替人造势!他就不知道徐勋哪有如此优秀,让和自己其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三全都赞口不绝。林瀚都已经病得不能不致仕了,居然不回家乡养病,还在京城窝着,张敷华八十出头依旧勉力在都察院支撑,还有个他曾经举荐过的一代名儒谢铎主持着礼部。这小子决计是舌粲莲花!
想到这里,他不等徐勋发话,便冷淡地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林大人好。”
徐勋当然看出了林俊脸上的警惕和疏远之意。他很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想当初能打动章懋,靠的是当年的金陵第一案,以及在章家养伤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以及此后的书信往来;而能够打动谢铎,却是章懋的那封信,以及王世坤成了谢铎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自己好歹还是做了些许实事;至于林瀚和张敷华,则得说他那一回下金陵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而他此前倾家助修贡院,又不计前嫌助太平里徐氏,再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确实有点作用,终于把二老骗上了船。然而,没有这些情分的林俊,能请到京城就不错了,指望人纳头便拜简直是痴心妄想。
因而,他问候了一声后,便饶有兴致地看着陈老爹道:“这么巧,你们竟是和林大人同船来京的么?”
“见过侯爷。”陈老爹前后见过徐勋好几回了,正要忙不迭地跪下,满是老茧的手却被人抓着扶了起来,只能讷讷说道,“好教侯爷得知,其实都是巧得很。京城如今人手不够,小民就回乡找了些当初拉不动纤,或是身上不好回乡的人,想带挈大家有一口饱饭吃。这些年我也挣了几个,弄了条好船,可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林大人的船翻了……”
眼见徐勋竟是和这些人认得,林瀚听得心中一动,本能地怀疑自己船翻是不是徐勋做戏,可再一想路上自己和陈老爹这拨人同行,绝不会看错这些憨厚百姓,他立时又把这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随即更是本能暗自责备自己不该乱起疑心。冷眼旁观留心徐勋和陈老爹的话,他这才明白是徐勋早些年就给陈老爹这些漕河上的老纤夫寻了在京城当泥水匠木工的活,再仔细听着听着,他渐渐就露出了诧异之色。
那座不但名满京华,而且甚至名声传到了南直隶的闲园,竟然是徐勋的?里头那戏园子暂且不提,可那供人讲课的露天讲堂大槐树,供文人诗社文会的花园,供百姓四处闲逛的园林……竟然都是出自徐勋的手笔,怪不得想当初金陵梦会从闲园首演,还有后头的河朔悲歌,还有现如今只是几句诗词传出来就已经让大江南北翘首盼望的牡丹亭!
因而,等到徐勋吩咐阿宝这两日不用跟着,且陪上许久不见的爷爷陈老爹几天的时候,即便不知道徐勋是不是当着自己的面方才如此一幅敦厚主人的模样,但只见陈老爹祖孙高高兴兴的样子,林俊的脸色就柔和了下来。哪怕接下来徐勋邀了他和林榕同车,他踌躇片刻也没有拒绝。只是登车之际,见左右赫然是有二三十的护卫,他仍是不禁嘿然笑了一声。
“侯爷的排场不小。”
“已经很小了。平常我若是出京,怕不得至少带上四五十人。”徐勋丝毫没有露出自负自矜的表情,而是坦然说道,“没法子,如今要我命的人不少。林大人兴许还没得到消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和定国公次子徐延彻,还有仁和大长公主之子齐济良,再次打了个胜仗,剿灭了畿南三虎中的齐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