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年旧将,莫峰一直对王越所受不公耿耿于怀,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说道:“平北伯如今说得固然让人心怀激荡,可倘若朝廷朝令夕改呢?”
“皇上之心素来极坚,必不至于如此!”徐勋说到这里,稍稍一顿,随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我行前便已经和皇上商议过,打算复王太傅威宁伯爵位!”
对于昔日被王越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个军官来说,复河套也好,重修镇远关也好,尽管慷慨激昂让人心动,但却不如徐勋这最后一句话来得重若千钧。尤其是王越死时正在身边的莫峰,更是喉头哽咽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半晌,还是韦胜声音颤抖地说道:“平北伯,你这真的不是嘴上说说?当年王太傅被夺爵除名的时候,天下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公道话,时隔多年,朝中真会同意此事?”
“那时候没有人说公道话,不意味着如今就没有人说公道话!况且,我还用不着对你们打诳语!”徐勋哂然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须知皇上不是当年的宪庙!”
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然而,成化皇帝为人反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当今正德皇帝却传言刚愎独断,平日里这些都是被人诟病的事,但此时此刻想想那位小皇帝的性子,韦胜和莫峰不禁都生出了深深的希望。
天子连刘健谢迁这样的元老重臣也敢逐,复他们的恩主爵位,兴许真的是能行!
有了这个承诺,回程的路上,两人知道这么一件事徐勋能对他们说出来,已经是推心置腹,少不得你一言我一语,对徐勋说了不少宁夏镇的人事,以及昔日王越其他部下的下落和近况。王越去世虽只九年,可弘治九年复出之后,只有当年一小部分部属被召还,更多的人则是尚未等到出头的机会就等到了王越的死讯。当年数次破敌的勇将小将,如今不少已经都是五六十的垂垂老翁,更多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越在成化年间被贬,直到弘治七年方才召还,弘治十年总制甘凉边务不多久就因事牵李广而被弹劾,最后忧愤而死,说起运气来,和程敏政不相上下。盛世之中,这样的不公看似不多,但只是出名的不多了,至少远不如奸臣权阉当道的时候或死或黜的那些人出名。
尽管带了骡子,但有些地方上下却很不便,因而徐勋这一来一回六十多里地走下来,回到镇远关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清晨看着旭日从黄河那一头升起,正午看着阳光照在和这条长城并行的秦汉长城上,此时又看着夕阳往贺兰山的方向缓缓落下,天地之间那种厚重的静谧苍凉弥漫在这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镇远关上方,让人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迎出来的陈雄见徐勋出神地看着那一轮夕阳,心中隐约明白了过来,因笑道:“平北伯还是第一次看这般景象吧?”
“没错,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今天这一程折腾不小,可也瞧见这一段长城年久失修,再加上山河之间,地貌险峻,只有镇远关这一处数百人,守御确实极其不便,宁夏镇有意将弃守此地南移镇远关,其情可原,但于理却不可取。不说其他的,首先就对不起这些在镇远关收了几十年的将士!”
“在这孤关之中镇守这么多年,确实难为了。”
陈雄今日在关中转了一圈,虽也看见有妇孺,但终究数量极少,而且不是老的就是小的,问过之后便知道年轻女人难耐这边关穷苦寂寞,只有老人孩子离不开。而军士少说都是四五十,青壮很少,以带过多年兵的他看来,怎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代表什么?
韦胜此时满心都还沉浸在徐勋此前的承诺当中,听到陈雄这话便咧嘴笑道:“只要朝廷中多一些平北伯这样的明白人,知道咱们疾苦,这多年的苦也就算没白捱!”
“话虽如此,但若是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天底下能有几个韦百户这样甘心情愿在这守着清贫日子的?”徐勋微微一笑,旋即便开口说道,“教前头的将士流血又流泪,甚至容忍某些沽名钓誉的竖子对真正的英雄横挑鼻子竖挑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照我说,日后新进的进士,让他们全都到如镇远关这些最前头的险关石堡呆上一个月,让他们知道将士疾苦,再让他们回去当他们的安稳官!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是好汉,哪来诋毁好汉的资格?”
此话一出,就连不远处的军士们都哄然大笑了起来,韦胜莫峰还以为徐勋不过出言打趣,笑着没当一回事,江彬也不由得暗笑徐勋空口说白话,可陈雄是知道徐勋性子的,瞅了一眼过去,心里却有些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