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空额这种话,也不是没将领敢说,但多半不尽不实,因而带兵多年的陈雄哂然一笑,后头的江彬亦嗤之以鼻。然而,侍立在徐勋身后的莫峰却突然开口说道:“平北伯,韦百户今年已经五十有八了,驻守镇远关应该有二十多年,他若吃空额拿钱去巴结上司,也不会二十多年就窝在镇远关这样的苦地方。”
莫峰虽答应跟着徐勋来镇远关,但这还是他除了此前提醒带足干粮之外,第一次开口说话。此话一出,别人还好,韦胜却有些诧异地往他看了一眼,随即自嘲地笑道:“没想到我韦胜这么一丁点小名声,也会有人知道,我还当是没人记得我这个人了。”
“当年王太傅一把火在红盐池烧了鞑子大汗众多辎重,并虏其老幼,那时候韦百户以一小卒当先杀入敌阵,这才因功升的百户吧?”
徐勋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见韦胜一下子呆若木鸡,就连莫峰亦挑了挑眉,他暗想自己让曹谧在诸边经营了一年多,建立上下军官档案,虽不如兵部武选司详尽,可总算还是有些进展。此时此刻,他便回望了一眼莫峰道:“看来我这次运气好得很,竟然能遇着两位当年勇士。”
眼见徐勋带着众人大步往前走,而莫峰却留在原地没动,韦胜不禁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敢问这位是……”
“我虽然跟着王太傅时间长些,但比起韦百户来却远远不如,从征甘州之后,我就卸甲回家了,不像韦百户居然就因为王太傅当年一句话,一直守着镇远关这地方。”
“没人肯守,我要是撂挑子,这地方恐怕就得丢下了。”韦胜苦笑一声,随即一摊手道,“好在还有这些傻瓜跟我一起守在这儿,否则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撑不了这么多年。只可惜抗不过这生老病死,那么多当年好汉,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小半,其他的都已经到地下去追随王太傅了……对了,你还没说自个是谁呢?”
“韦大哥……我是莫峰。”
见韦胜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莫峰方才苦笑道:“老兄弟们都已经四散了,这些年来我心灰意冷,如今看来,真的对不住还一门心思在镇远关吃沙子的你!”
“哈……哈哈!”
韦胜完全忘记了已经走出去老远的徐勋,重重拍了拍莫峰的肩膀道:“想不到当年最年轻的你,如今竟然也是这么一副头发胡子花白的样子!别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要是朝廷还要复河套,你却还窝在家里,那我得当头啐你,可现在……上次黑山营运粮过来的时候,那几个狗东西说是镇远关要南移,连我都心灰意冷了!”
老哥俩在那闲话之际,徐勋终于来到了东北面的城墙上。镇远关的北侧利用的便是正统年间修建的那一段长城,黄土夯筑墙体高四米有余,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修补的痕迹,而城墙宽三米多,一个个箭垛口子在多年的风沙侵袭下,只剩下了一片黄色。由于镇远关正处山口,此刻居高临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山下那一条通路,东边则是那一条奔腾的大河。而遥遥更远处,清晰可见另一条绵延起伏的长城。
那分明是秦汉时期留下的另一段长城!
“镇远关西边靠近贺兰山那儿,是石质的城墙,这边一段却是黄土所筑,一共三十余里到黄河西岸为止。”韦胜直到这时候才赶了过来,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听说原本修的时候,本打算全都用石质城墙,可终究耗费太大,所以到这里就是黄土夯筑了。倘若都是石墙,鞑子要毁墙攻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有,这整整三十余里的城墙,却只有镇远关这一处守御,就是那一段石质城墙鞑子的战马不好爬,其他的地方风吹日晒雨淋,要进来容易得很。”
听韦胜抱怨到这儿,徐勋突然指着那边河边一片绿油油的田地开口问道:“那是谁的地?”
“那个?是下头一些军卒开垦的地。”韦胜很自然地答道,“黄河泛滥的时候虽说兴许可能全都淹了,鞑子来的时候兴许全都没了,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大丰收。横竖就是费些种子和力气,否则光靠黑山营转运的粮草,怎么都是不够用的。”
徐勋从延绥镇到宁夏镇,已经是连着听好些人说在河套内种地了,但这会儿真正看见,那种悸动却非同小可。良久,他才开口说道:“鞑子春暖花开和秋高马肥的时候常常进犯,你们就不曾趁着他们牧民前来放牧的时候出击?”
“怎么没有?”韦胜挑了挑眉,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否则朝廷从前怎会有律令,若是从虏中夺回牛羊马匹,四成归自己,六成交上去可以换军功?只不过,那些牧民也不是吃素的,敢下来放牧,多半是一整个部落下来,彼此呼应,要捞一票大的不容易。要干这样的勾当,得那些将主们调集大军,如此既能够换首功,那些牛羊也能换一大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