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出嫁之后,便只剩下了一个娘家的姓氏,我刚刚进宫的时候,人家叫我陈才人,后来则是陈美人,陈婕妤,陈昭容。等到最后由贵妃晋封皇后的时候,人人都只知道我是陈皇后。如今贵为太后,似乎连姓氏都不再重要了。”
崔夙还是第一次从太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权握天下的太后,人前从来都是气度万千,仿佛除了国家大事什么都不在意。而现在,她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到那层表象下面掩盖的无尽情绪。太后刚刚的话语中,连从不离口的哀家两个字也不见了。
“夙儿,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崔夙又是一惊,由于身世如谜,一直以来,别说名字的由来,就连父亲是谁,她也仅仅只是从养父母那里听到一个大概。此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伪装了,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满脸激动地问道:“外婆,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我起的!”太后望着崔夙亮闪闪的眸子,想起了当日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了无限温情,“我最喜欢看旭日东升,所以,想着破晓时的曙光,便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你娘那时候虽然身体虚弱,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就连先帝也很疼你这个外孙女,想不到,他们临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再见你一面。”
对于这些头一次听到的密辛,崔夙着实感到心中狂跳。即便渴望获知更多的详情,但是她更明白,与其穷追不舍,还不如等太后自己说明。眼下的太后和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国母大不相同,她应该有机会得偿夙愿。
“我当年的闺名是云慕,打从我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之后,就一直不喜欢,希望父亲为我改名,但小孩子的赌气怎么做的准,所以我始终没有达成愿望。可笑的是,在家里我既便不喜欢这个名字,却常常被人唤起,可到了宫中,却再也没有人叫过我云慕。”
太后突然怅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之所以不喜欢云慕两个字,原因只有一个。既然已经生在尘埃人世,又何必羡慕青云?”
陈云慕……
崔夙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却觉得这两个字男子气息极重,忍不住便问道:“外婆,难道我那太公把您当作男孩子教养的?”
“嗯。”太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崔夙的头,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我年轻的时候,你曾外祖父是军中的军官,长年在外,我便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玩在一起,既能上树也能下河,就和你当年一个样。那时,我又怎会想到,今生今世居然会轮到我这个野丫头进宫?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否则,也许我会嫁给一个小军官,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崔夙此时方才隐约觉察到,太后当年之所以会这样宠着自己,多半就是由于自己少时太像她的缘故。在宫中八年,她如今早已不像当年那般飞扬洒脱了,那么,换作是在深宫之中呆了几十年的太后,又哪里能够找得到当年的影子?
正当她沉浸在那些往事中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句自嘲:“罢了,哀家居然对你说这些,真是好没来由!”
“外婆!”
崔夙惊疑不定地望向太后,见刚刚目光迷离的太后又恢复了那种锐利通透的眼神,不由暗自心惊。要经历多少世事沧桑,方才会变得像这样敏锐警惕?
“夙儿,还记得哀家昔日对你说的那句话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也不是水做的骨肉!人生浮沉当由自主,即便是女人,也不能任凭他人左右命运!”
言语间,太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崔夙的眼睛,嘴角那丝笑意也渐渐收敛了起来:“哀家一直很欣赏你的性子,因为你实在很像哀家。当年虽然也疼爱你母亲,但是,你母亲太过柔顺,凡事只知道逆来顺受,便是出嫁之后不遂心意,也不曾对哀家和先帝抱怨过半个字,可这又是何苦?她是堂堂公主,是天之骄女,岂能容凡俗之人任意践踏?”
对于自己的母亲晋国长公主,崔夙以往听到的都不过是只言片语,从来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但眼下太后的这番话无疑给了她一个重要的暗示——原来,母亲当日竟曾经嫁过人!正当她期待太后说出自己父亲的情况时,却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哀家知道你一直希望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是,哀家可以告诉你,知道此事的人差不多已经都死了。而那些活着的人为了保命,也绝对不会将事情说出去。至于崔家那些人,你也不用奢望他们敢说出事情的真相。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烛光渐渐暗去,眼见旁边的太后睡得渐渐安稳,崔夙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太后无情地掀开了她的身世之谜,却偏偏留下了更多的疑惑,这使得她更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