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郎,朕这些天听了太多的闲言碎语,你告诉朕,太平和三郎之间就真的不能互相容忍克制一下么?”
倘若此时站在旁边的是凌波,一定会深思熟虑后给出一个含含糊糊的答案,然而此时陪伴在李旦身侧的却是裴愿。面对这个他自己也想过无数次的问题,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口答道:“太上皇,即便太平公主乃是陛下的姑母,但他们不仅是姑侄,也是君臣。太平公主门下出来的官员太多了,哪怕公主没有其他的想法,单单是这样的抱团,陛下便无法容忍。而公主认为陛下年少,无法容忍陛下独掌权柄却撇开她,自然会更加不愿意放下权力。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平公主,都觉得眼下这情势不安全,所以……”
“所以他们就要斗是吗?”
看到裴愿默然的表情,李旦忽然感到心中满满当当都是失望。那时候他摆脱了韦后乱政的阴影,自以为他的登基就能够为天下万民带来太平安康,自以为用仁厚治天下便能长治久安,结果他最终发现,他并不喜欢坐在御座上,他并不像别人那样期冀那个座位,留恋那个座位,所以他才会二话不说地禅让了皇位。然而,他如今却悲哀地发现,即使离开了那把椅子,有些事情仍旧犹如阴魂一般纠缠不放。
“朕明白了。”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四个字,随即便使劲挥了挥袖子,仿佛要把这些事情全都丢开在一边,竟是挣脱了裴愿的胳膊大步往前走去。走出十几步远,他方才回过头端详着裴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朕很是羡慕裴卿的好福气,即使历经磨折,他至少有你这么一个敦厚的儿子,还有十七娘那样一个聪慧的媳妇。”
同一时间,被李旦盛赞为好福气的裴伷先却并没有在惦记自己的长子长媳,也没有惦记自己即将出身的孙辈,而是在纸上奋笔疾书。满满当当写了三张信笺,他通读了一遍之后却烦躁了起来,随手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篓之中。站起身踱了几步,她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案桌后坐下,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一个斗大的“速”字。紧跟着,他就命人叫来了罗琦,将已经封好的信郑而重之地交给了他。
“让愿儿或是十七娘转交陛下,切不可耽误。”
事关重大,罗琦自然不敢怠慢耽误,连忙双手接过。他正要转身出门,背后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吩咐。
“你告诉愿儿,升官固然是好事,但关键时刻当断则断,让他切勿犹疑。陛下是英果之君,但陛下的手段从来狠辣,所以此时绝对中立,异日便会有不可测的危机。纵使愿儿先前和陛下有兄弟之义,但眼下是君臣之分,让他不要错断了。”
听罗琦只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裴伷先方才放下了心。等到人一走,他却忽然又觉得心烦意乱。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凌波当年和李隆基的那场过节——那丫头从来就是审时度势识时务的,希望她这一次也能看清大势所趋,不要意气用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火星
“要我去宫中小住数日?”
对于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正在家中舒心惬意地过着孕妇生活的凌波很是诧异。尽管她知道自己很讨太上皇李旦那两位妃嫔的欢喜,但这种时候,她这么一个大腹便便却有丈夫在身边的县主到宫中小住算是怎么回事?豆卢贵妃和王贤妃都是谨慎贤淑的妇人,并不管外头的事,这次莫非并不仅仅是她们俩的意思?
裴愿也觉得奇怪,但见凌波皱紧了眉头在那里喃喃自语,他便笑道:“大约是太上皇和两位娘娘觉得寂寞,所以让你去住两天。前天我去谒见太上皇的时候,他还很是念叨了你一回。太上皇老了,虽然膝下儿孙满堂,可住在宫里的就只有陛下和两位孙子。反正我如今的职分可以随时入宫,每天都可以去看你。”
那不是好似探监吗?
凌波闻言不禁气结,恶狠狠瞪了裴愿一眼,发现他满脸莫名其妙,她方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就算裴愿不这么说,她也不可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编排。虽说伴君如伴虎,可陪伴李旦这样一位心地仁厚犹如慈父一般的老人倒是不难过,也省得在家里成天要被人骚扰。于是,她只得对裴愿千叮咛万嘱咐,耳提面命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懒洋洋地吩咐喜儿去准备衣裳行李。
洛阳宫大明宫太极宫……她又不是妃嫔,偏偏三个地方都住了一个遍,是不是该感到庆幸?
然而,在她上了自己那辆白铜饰犊车,却发现车上笑吟吟地坐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犹如看怪物似的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满心纳闷地问道:“难道姑姑你在宫中还没有住够,还打算去过那种坐监房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