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完,他竟是径直将匕首往胸口一送,脸上痉挛了一阵便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至死也不曾发出任何呼喊声。
凌波昔日救下郑愔,不过是因为人家径直找到了家门口;把人推荐给武三思,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至于后来蛊惑郑愔对抗崔湜,更完全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此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跟前,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崇简原以为郑裕既然费尽心思逃脱朝廷诛戮,今天又跑来见他和凌波,必定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所以眼见郑裕拿出匕首的时候,他还并不十分在意,根本没有料到对方话一说完便引刀自尽。看着那伏倒在血迹中的人,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乱糟糟的,许久方才怒气冲冲地重重捶了捶桌案。
这郑裕死在这里,岂不是惹了个最大的麻烦!而且,他原本是有不少要紧的事情和凌波说,这下更是全都泡汤了!
“崔湜,崔湜!”
他对于继父武攸暨虽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对于这个老实本分的继父也没有多大恶感,所以对于母亲身边常常出现的某些俊美少年,某些年轻英俊的官员,乃至于崔湜这样年近不惑却依旧风度翩翩的高官,他一向是深恶痛绝。一想到今天这一大堆事情都和那个讨厌的崔湜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更是恨得心中火烧火燎。
“十七娘,今天看来是说不成话了。你带着你那四个护卫先走吧,我会让人知会雍州廨,反正这对于他们来说好歹也是一个功劳!这些信函我会转交三郎,看看他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母亲究竟看中了崔湜的什么好处,竟是鬼迷心窍一般重用于他,甚至为了让他拜相还在陛下面前涕泣求恳!这郑裕还真是白死了,就算我说上三天三夜,母亲也不会丢开那个崔湜!”
凌波几乎是被薛崇简硬拉着出了包厢。看见外头四个护卫那紧张中带着关切的脸孔,她微微点了点头,转头往回看的时候,却见那包厢的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想到郑裕临死前的激愤,想到薛崇简明言无法达成那人的愿望,她很想深深叹一口气,但所有的气息却憋在喉咙口根本透不出去。
对于长安城的高官显达来说,郑裕的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尽管郑愔曾经贵为宰相,但之后偕同谯王李重福犯下谋逆大罪被诛九族,一个曾经烜赫一时的名字也早已成了过去。尤其是当薛崇简对雍州廨的官属暗示功劳全归他们之后,这人死在永嘉楼的事情便顺顺当当被捂了下来。少有人知道,有两个显赫贵人曾经亲眼见证了郑裕的死。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但凌波回到家里之后,却总觉得心里难受,很是呕吐了一阵,甚至连晚饭都不曾吃就躺下了。可头一沾枕头她便老是做噩梦,也不知道出了几身大汗,整个人异常难受。结果,晚间阿史那伊娜前来探望的时候,看见凌波双颊绯红眼中无神,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命人去请大夫。直到那大夫开好了药方,再三保证没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凌,要是你担心的是愿儿,那我不妨和你说一句,他福大命大,绝对不会出事的。”她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凌波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欢喜和骄傲,“当初他小的时候,西域一位有名的先知就曾经给他看过相,说他是天山上的苍鹰,能够逢凶化吉无往不利,将来更会成为西域第一勇士。既然是苍鹰,自然应当搏击长空,窝在一个小小的庭州怎么行?我还等着你们俩给我生十个八个孙子孙女,所以你眼下要养好身体,千万别自己糟蹋了自己。”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拍双手道:“算了,反正你公公如今也是忙得顾不上家,索性我就搬过来住,省得你没事情就胡思乱想!看你睡得满头大汗,定是做了噩梦,今晚我索性陪你一起睡,也好说些悄悄话!”
凌波早领教了阿史那伊娜的雷厉风行,此时见她主意已定,她唯有颔首答应。半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喝了半碗粥,勉强咽下了两块松软的红豆糕,又服下了煎好的药汤,她便看见阿史那伊娜掀开锦被坐了上来,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又用眼神示意几个侍女退下。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安稳,既没有半途惊醒,也没有做什么噩梦,等一觉醒来却已经是大天亮了。瞧见身旁没有人,她不禁奇怪了起来,连忙叫唤了几声。很快,门帘一掀,却是喜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小姐,阿史那夫人对您真好。一大早她便蹑手蹑脚地起来,然后开了一张长长的单子让厨房出去采买,说是要做什么药膳。如今家里的人都在说,天底下恶婆婆不少,但像这样好心的婆婆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阿史那夫人对小姐就和亲生女儿似的,所以大家都说小姐好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