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又退后了两步,见裴愿仍在观望着远处忙碌着搬运财物的百姓,便低声递过去一句话:“仇人见面是不是分外眼红?”
“什么仇人?”
裴愿茫然转过头来,顺着凌波的目光往那边的秦牧瞅了一眼,他这才苦涩地笑了笑:“骆五哥他们累计给这位洛阳令送去的财物少说也有七百贯,到头来却是他亲自下令捕拿的我们,我怎么会不恨?那些财物都是爹爹一分一毫辛辛苦苦赚回来的,若是用来赈济贫苦,怎么也能让不少人受益,便宜这种赃官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当初刚刚被相王救下那几天,我甚至想去教训一下这个狗官,干若是拿了他的钱去分给百姓,也不知道多少人会欢声雷动!”
凌波不由心想,若是裴家先祖听到这番典型劫富济贫的言语,会不会气得从坟墓中爬出来敲打这个后辈。若不是女皇的大清洗,洗马裴家族那可是大唐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其子弟首要考虑的怎么也是家族利益而非百姓利益。只不过,偶尔露出这种愤世嫉俗表情的裴愿,也显得别有一番情趣。
“风水轮流转,你要看这位洛阳令倒霉是很快的事。至于百姓……这只能是朝廷凭良心了。对了,你在庭州那么多年,也应该看过不少流人,那应该比中原更凄惨才对,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裴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边仍在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用一种钦佩中糅合着畏惧的语调说:“因为庭州有我爹爹在!”
这是什么话,难道裴愿那老爹就是庭州的救世主?凌波心中万般疑惑,正要开口相问,谁知道斜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她甚至来不及转头去看,就立刻往裴愿身后一闪,竭力避免和来人打照面。
“这不是洛阳县的父母官大人嘛,这种时候还有时间站在这里看热闹么?”
正在试图从李隆基话语中找碴的洛阳令秦牧闻声大怒,可转头一瞧,他满心的愤怒立刻消融得一干二净。同样是姓李,有些人他可以得罪,但有些人他却绝对不能得罪,比如面前这个人。于是,他连忙把刚刚那幅铁青的脸孔丢到了九霄云外,笑容可掬地上前行礼,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等来了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秦牧,你这个洛阳令是怎么当的!这洛水泛滥的当口,你怎么还在这种地方磨磨蹭蹭的,没看到百姓都在那里哭天抢地么?这么多受灾的百姓,你这些差役还一个个傻站在这里,当桩子么?我告诉你,这要是明天受灾的百姓还是这么一幅无头苍蝇的模样,我若是放过你,我这个洛州牧也就不当了!”
这时候,凌波异常庆幸身前的裴愿人高马大,可以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她甚至不用探头张望就能确定,那个说话的人除了李重俊自然不会有别人,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趾高气昂,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未来的太子似的。而当她小心翼翼瞥过去一眼的时候,则看到了更出乎她意外的一幕。
李重俊把那个倒霉的洛阳令骂得狗血淋头之后,竟是面色古怪地回头瞅了李隆基一会,随后笑着竖起了大拇指:“三哥,好样的,不愧是人家说的侠王!只不过,和这个只知道抱武家大腿的家伙讲道理,那实在是白费劲!怎么样,到我那里去喝酒如何?”
李隆基刚刚只顾着嘲讽这个招人厌的洛阳令,也没注意到李重俊一行。此时听到这邀约,他正要开口答应,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一头躲在裴愿身后的凌波,心头登时一动。他和李重俊虽是堂兄弟,情分却不过普通,料想李重俊会忽然出面掺和一脚,多半是纯粹看不惯这秦牧的缘故,因此便立刻婉言推托。
“我刚刚一时义愤多管闲事,偏偏人家说我没有职权,还说不用我多管闲事。既然卫弟你这个洛州牧来了,想必能降得住这位洛阳令秦大人,我还要去看看父王,喝酒的话改日我在家做东如何?”
“好好,那就一言为定!放心,我这个洛州牧新官上任还不曾立过规矩,今天这事我一定会好好管,改明儿再去叨扰你!”
一旁的凌波看到李重俊面露得色,便知道这家伙得理不让人,洛阳令秦牧是铁定要倒霉了。换成往常,她肯定会饶有兴致地留下看热闹,但她和李重俊之间还有尚未结清的恩怨在,此时还是趁早溜之大吉的好。于是,听到李隆基出声喝令,她立刻推了裴愿一把,示意他赶紧走人。
然而,就在与秦牧擦身而过的当口,她忽然发现人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裴愿的背影上,仿佛在沉吟什么,她顿时心中大凛。
饶是如此,她仍是泰然自若地纵马前行,直到拐了一个弯绕过了墙角,再也不虞背后有人,她方才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