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不过是提前经历而已。
雨还在下,易飒站在水中,两手自额前插入发里,将头发压伏向脑后,仰脸承接漫天细雨。
有时候活着真没意思啊,藏着秘密,戴不同的脸,言笑晏晏,应付她他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但走了这一步,就得迈下一步,抬完这只脚,就得迈下一只。
事情、日子、人生,和脚下的路一样,总得继续。
易飒慢慢沉入水中。
***
鄱阳湖中的很多岛屿都因风景秀美,被开发成了小景点,有固定的上岛游航线。
但鸭头山几经考察,几次被弃。
一是因为,它最大的旅游价值就是“鸭头”这个形状,远看清晰,近看莫名;
二是,整个岛身是块突兀出水的巨大礁石,最高处的鸭头,是离水七十多米的直立峭壁,根本没法停船,鸭身处勉强可以停靠,但岛上又没什么可看的,往鸭头去的路陡,多树,多碎石,很难保障游客安全。
所以至今无人居住,连野生水禽都很少落脚,是个荒岛。
宗杭把快艇停在鸭身处,抱着录放机,小心翼翼上了岸。
没人迎上来,宗杭迟疑着往高处走,小声叫了句:“易萧?”
脚下碎石滑动,高处林木阴森。
走了几步,宗杭看到石壁上有字。
——往上。
不知道什么材质写的,莹莹的有点夜光效果,他眼睛里滴过亮子,看得分外清晰。
那就继续往上走吧,宗杭有点紧张,谨慎地四下去看,但偏偏岛上风大,兼又下雨,叶动树摇,到处都是声响。
走了很长一段,几乎心浮气躁时,又看到两个字,这次是写在地上的。
——继续。
宗杭抬头看高处。
再继续,就上鸭头了。
鸭头是至高点,是块凸起的岩石,大概有一个羽毛球场那么大,到了这,就没法再“往上”了,哪一面都是往下走,也不知道该从哪一处“继续”。
而且人站上去,像个靶子。
易萧是喜欢故弄玄虚,但到现在还不现身,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宗杭咽了口唾沫,把录放机拿出来:“易萧,你在吗?”
还是没人应。
“我给你听一首歌,你听听看,是不是觉得耳熟。”
他揿下播放键。
录放机上了年头了,磁带转合时总有咔咔的异响,再然后,《上海滩》的调子在鸭头岩上、在风中、在雨里,慢慢流泻开来。
歌声舒缓,宗杭的心却一点一点往上提,目光在矮处的林木间一遍遍扫过。
有指引的字,字后必然有人,但人迟迟不现身,是为了什么呢?
观察他?易萧还需要观察他吗?
拖时间?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迸出的同时,自歌声的间隙里,宗杭听到船声。
他急回头。
视线里,远处,两艘快艇正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而来,艇上人头憧憧,来的人绝不在少数。
卧槽,出状况了,宗杭一把揿掉录放机,抱起来想跑,忽然僵住。
他看到,似乎也是被这船声吸引,茂密的树丛里,有个人影闪了一下。
那身形,绝对不是易萧!
宗杭脑子里瞬间炸开,下一秒,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来处疯跑。
易萧没来!
又或者是,她来过,但走了,在这鸭头山上,布了另一群人对付他。
他没空去想为什么了,他要逃,赶紧跑!
***
易飒拽着乌鬼的一只脚蹼,在水下穿游。
配合久了,双方都有了默契,她手上的拽力小,乌鬼就游得快,拽力一大,乌鬼就会放慢速度——这段路很长,乌鬼每隔一段,就要浮出水面透个气。
易飒却始终沉在水下,这样,任何人看来,都只是一只水鸟在水里浮进浮出。
乌鬼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就在这个时候,易飒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和她反方向,隔着一段距离,倏地过去。
水底下黑漆漆的,即便眼里有亮子,还是看不大清,易飒只隐约觉得,那东西形体不小,煞白,动作很灵活。
大鱼吗?也许是江豚?
这念头从她脑子里一晃而过。
乌鬼却蓦地浑身一震,紧接着,迸发出巨大的气力,水中一个悬身急转——如同公路上汽车甩尾掉头——向着那个方向急追了过去。
这情形从未发生过,易飒被拽得一个水下急翻,没做任何准备的水下滚翻,会让胸腔里极难受,她迫不得已浮出水面换气,手上几次用力,才把乌鬼拽回来,一巴掌扇在它脑门上。
妈的,欠揍,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势,还惦记着去抓鱼吃!
乌鬼这才反应过来,心有不甘地扇了下水淋淋的翅膀,重新校正方向,潜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