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一脸不忿,关紧窗,折返到桌边挨着容落云,他瞄一眼墙角,掩着嘴低声说:“二哥,塞北并未大捷,为何如此散布来粉饰太平?”
容落云亦瞄一眼墙角,低声回道:“塞北告捷,霍将军所向披靡,乃寻常人之愿。可若是与蛮子勾结,并敌视霍家的人,估摸便坐不住了。”
一旦坐不住,则会暴露马脚。
陆准茅塞顿开:“是散布给陈若吟听的!”
容落云嚼着蚕豆,朝那墙角努努下巴,说:“夜夜去探丞相府,终于截了这探子。”
那墙角俨然靠着一人,虽是汉民装束,面孔却与众不同。深眼窝,鼻骨高挺,眉毛浓得犹如墨染,乃是突厥人的长相。
“二哥,此人如何处置?”陆准问。
正日薄西山,容落云回答:“晚霞褪尽后,自会有人来取。”
长街裹着霞光,朝朝暮暮,始终熙熙攘攘,只是此间一片车水马龙的盛景,不知大漠如何,会不会已经尸骸遍地?
定北侯霍钊尚且负伤,那挂帅的霍将军是否能安好?
容落云难解忧思,将蚕豆捻成豆沙,没发觉入了夜。咚咚,来人敲门两声,他回神抬头,问道:“何人?”
对方回答:“中秋将至,派香囊。”
容落云又问:“哪种香?”
对方道:“一味蘅芜,公子可中意?”
容落云起身开门,对方进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给他。他接过,朝墙角一指,那儿搁着个包袱,看大小绝藏不下一名成年男子。
倘若骨头皆打断,团起来,便装得下了。
对方将那“包袱”轻松拎起,明晃晃地离开了客栈。待人一走,容落云抽出信,就着烛火细看信中字句,陆准凑来,悄么声地问:“二哥,这是三皇子送的密函不?”
容落云说:“中秋宴饮,宫中到时的安排。”
由此能算出陈若吟回府的时辰,以及丞相府人手的调动。中秋夜那晚,丞相府戒备稍松,倘若那老贼有所动作,正是个出手的好时机。
陆准点点头:“二哥,我与你同去!”
容落云将信点燃,扔铜盆中,而后握住陆准的双手。“二哥不会叫你涉险的。”他说,“两日后你乖乖的,去街上逛逛也好,待在客栈也好,知道吗?”
陆准哪肯,但未辩驳,只装模作样地答应了。
到了中秋当夜,长安城内火树银花,主街阔道上,尽是乌泱泱的百姓,皇宫四周更是热闹,宫墙里繁弦急管,歌舞从戌时便未停过。
子时一至,禁军调动,于宫门前守卫得俨如铁壁,城中百姓聚集皇宫周围,齐齐望着宫墙之上。
不消片刻,有人高声喊道:“皇上来了!”
成帝,后妃,皇子重臣,皆在宫墙上现身,待百姓叩首,长安上方的夜空绽开明艳的花火,团簇不绝,亮得恰如白昼。
城南的枇杷巷内,一道黑影疾步向前,行至巷尾,仰脸看一眼绚烂的烟花。长安长安,岂知边塞将士以命相搏,才换来此时的长安。
璀璨斑驳里,那黑影走出枇杷巷,再没了踪迹。
而此时丞相府的梁上,容落云抱剑侧卧,已静候半个时辰有余。
夜深,城中安生了许多,百姓多已归家团圆,一辆马车从皇宫侧门离开,随从众多,瞧不见的暗处跟着影卫,皆以面具遮脸。
车舆中,正座上斜倚一人,似乎吃多了酒,那双丹凤眼狭长地眯着,眼尾连着颧骨透出绯红颜色。一身大袖紫袍,束得慌,他忍不住松一松襟口。
松罢将手垂下,搭在横襕上,横襕绣着白鹤,指腹便摩挲鹤顶镶缀的玉珠。偶一拐弯摇晃,他蹙起眉来,难受地催促队伍加快些。
终至城南停车,正冲着丞相府的大门。
车中那人微微睁眼,呼一口酒气,不算稳当地踩凳下车。入府,管家扶着他,道:“相爷,解酒汤一直慢火煨着,就怕您饮醉难受。”
唤作“相爷”,自然是当朝丞相。陈若吟抚着胸口,边走边说:“今夜皇上高兴,多饮两盅是自然的,只是……”
下台阶,他踉跄一步,卡壳一瞬才继续:“那三皇子不知抽哪门子疯,拍他亲爹的马屁还不够,总来恭维本相。”
管家仔细搀扶:“三皇子灌您酒了?”
陈若吟哼道:“借着塞北告捷,几番问我开怀与否,真是笑里藏刀的东西。”途经两株盛开的羊蹄甲,稍停低嗅,语气染上一丝迟疑,“宫中未收到塞北的捷报,城里倒是传遍了。”
管家问:“相爷该知第一手的军情,只是阿扎泰未派人来。”
陈若吟说:“估摸蛮子正慌乱,没顾上罢。”
他抬手折一枝紫红的花:“此事宁可信其有,如若汉军真的大捷,霍临风按压不报,那怀着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