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御医诚惶诚恐退下的时候,曲永也进了门来。他行过礼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说:“镜园那边派人看住了车马,不许顺天府处置,小的得知,宜兴郡主已经派了家中精通马匹的兽医前去验看车马。刚刚得到消息,那车厢应当是禁受不住马匹倒伏以及沿路颠簸的巨力,因而才四分五裂,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那匹马却是应当用过了拌药的草料,具体是什么,却得剖开马取了胃验看才有可能,只那边小的也不好靠近……”
“不用说了!”皇帝突然站起身来,不容置疑地说,“既是九妹已经派了人去验看,那你的人就不用插手了。最近一事接着一事,陈澜小小年纪难免觉得喘不过气来,谨慎些也是常理,苦了她了……你去预备一下,朕要出宫去看九妹。”
这当口突然去见宜兴郡主?
曲永闻言一愣,悄悄抬头偷觑了皇帝一眼,随即便心有所悟地低下了头:“是,小的立时派人去两边报个讯。只不知道皇上预备带多少人随行护卫,是锦衣卫还是……”
听曲永说两边报讯,皇帝就知道他是明白了,点点头吩咐道:“不用锦衣卫,挑金吾卫健卒五十,御马监护军五十,全数便装!”
皇帝在宜兴郡主别院并未停留多久,然而,只是这一小会的停留,他脸上的严霜便又加重了些,甚至没留意那些堵住胡同两边的护卫军士们全都是如临大敌。等到弯腰上了车,他沉思着刚刚宜兴郡主的那一番话,右手不禁用两指轻轻按着眉心。
“皇上,今天是幸亏遇到那个铁塔大虫,还有长在辽东善于驯马的镇东侯小侯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既是查出此事乃是奸人作祟,那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是阿澜,为什么是这时候?既然是马匹在杨府停留期间用过草料,那么杨家自然嫌疑最大,但如今的杨府没了汝宁伯的爵位,又是在阿澜的眼皮子底下刚刚选出了族长,断然不会这么大胆,想来别人是觉得皇上盛怒之下,杨家那桩案子再次重提,又要重蹈东昌侯府覆辙,如此朝堂波澜更大。而且,无论阿澜或死或伤,杨进周这个为人丈夫的自然得回家料理,不会再继续留在西苑管带御马监亲军。自然,若是造成百姓死伤,也能小小造势一二,但这只是其次了。”
“一石三鸟么?”皇帝轻轻眯起了眼睛,随即又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兴许连朕的反应也一块算进去了……那你们是小看了朕!”
江氏和陈澜遭袭之后,门前的胡同和后街就全数被封锁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出,就连闻讯前来探视的人也一一客气地挡了。而负责两头看守的,则是朱氏和宜兴郡主先后送来的人。因而,当一辆马车在众多随从护持下驶了过来的时候,众人一时又提起了精神。可还不等喝问,从刚刚开始就亲自守在这儿的柳姑姑慌忙赶上了前。
“可是……林七爷?”
车中的皇帝听到外头的驭者答应了一声,不禁想起了从前用这个名号下江南时的情形,随即自嘲地一笑。待到感觉到马车从角门入了府,他索性挑起窗帘大略瞧了瞧,见四下整肃屋舍俨然,就随手拉了拉车门上的铃铛。果然,外头的驭者立时低声问了一句。
“七爷有什么吩咐?”
“停车,我要走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那驭者一下子愣住了。有心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反复斟酌了好一阵子,他才答应了一声,就这么在青石甬道当中把车停了下来。见到如此情景,在马车前引路的柳姑姑不禁吃了一惊,待到看见驭者跳下车辕,又在车旁安放了车镫子,她就更加不安了,慌忙冲不远处的一个管事打了个手势。
然而,皇帝却是打开车门收起卷帘后,看也不看一眼那车镫子,径直从另一边跳下了车。尽管天子有玉辂有金辂,但他平生最讨厌坐车,今天若不是曲永反复规劝,亦不会坐了马车来。此时此刻,他一面背着手闲庭信步似的走在这镜园,一面暗自冷笑老汝宁伯不知珍惜大有才干的长子,反倒只知道在这种亭台楼阁上下文章,眼看快到二门时就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背后亦步亦趋的柳姑姑。
“阿澜可醒了?叔全呢?”
这一声阿澜让柳姑姑大为震动,但旋即就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皇上,夫人尚未醒来。因前头皇上捎话说不许惊动,所以奴婢没敢去吵醒之前才睡下的老太太,老爷本一直陪在夫人旁边,若不是皇上有旨意在先,他一早就出来相迎了。”
“很好。”
这一声称赞让柳姑姑大大松了一口气,当即裣衽施礼,又跟在后头前行。直到从二门一路到了怡情馆,她见里头仍然没有动静,不禁暗自埋怨起了云姑姑。谁料皇帝在门前的牌匾处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径直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