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要去哪里,有天有个很落魄的相师要给我摸骨,我想,算是给他一顿晚上的饭钱好,于是让他摸。
他说,公子年纪不大啊。
我嗯了一声,随意地说:“我已经二十六了,不算年青。”
那相师就笑,露出不全的门齿:“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活得已经很久啦,三年五年就觉得是一生一世那么长。其实到了四十开外的时候,反而会觉得象是没什么可回想的,人的半辈子过得飞快啊。”
他说我骨骼好,但之前命道坎坷。我笑,他又说,我手心温陷,可见心地也是好的。拉拉杂杂的一堆,他说我下半辈子一会过得不错。我起身来道个谢,给他一锭银子。
那天晚上我没找到客栈投宿,赶夜路的时候,救了一个小孩子。说是孩子,也许不合适,他看上去也已经十二三岁了,那些追杀他的人手段十分狠厉,有个中年汉子虽然已经左支右绌,仍然死死护着他。我其实是敬佩那个汉子的英烈,才出手救的那个男孩子。
那个孩子直到我掩埋了死者,和他告别,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死死拉着我的衣摆不放。
能惹这样的追杀的人,应该不是普通来处。只是江湖上的事,这些年我都没有留心。我温言问他,有没有什么去处,我护送他去。他摇头,直到我没了耐心转身要走,他才哭出来,说要和我学功夫。
他不肯说名字,我也不强迫他。
他跟着我一直漂泊不定,一直有隐约的杀机尾随,有时便避过了,有时就不得已而还手,杀人。后来,我们隐居起来,我专心的教他功夫。
山中岁月易过,有天我在河边垂钓的时候,他练完了剑,跑来洗脸,我看着当年细瘦的孩子变成英伟的少年,轮廓分明,长身玉立,不觉失笑。
他跟我辞行。我其实不太愿意他去,他当年所逃离的那一切,现在选择了回去。
送走了他,我觉得好生空落。
笛子许久没吹了,已经落了灰。
剑也很久没有拔出鞘了,不知道有没有生锈。
我离开了隐居多时的地方。
然后听说了武林中新崛起的少年剑客,亦正亦邪,一把剑酷似当年李醒月。
我只是笑,坐在当年消息最灵通的楼上,听着四面风声。
毕竟是我抚养的孩子,象我也是自然的。
不过,他不吹笛。
我没有教过他。
自从离开那渔村,我再没有吹过笛。
秋风又起,他名声更响,我其实一直在后面尾随,虽然当年我冷着面让他离开后不许再回谷,但是我不放心。
我不能让这个养了这么久的孩子,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一天,他遇了险,我手里扣着的飞针要掷出的时候,突然有一把剑横了进来。
他没事,我的针也没出手。
救他的人,我认得。
无夜。
时光好象没有在无夜的身上留下痕迹,他仍然雪白,尊贵,黑衣如夜。
无夜看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对他那样呵护照顾。然后,替他报仇,为他遮风蔽雨。
有一天,我看他靠在无夜的怀中,无夜哺他一口酒。
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李醒
半壶酒,醉卧凤凰台。
天上月圆,遍酒清辉。
剑不知道丢在哪里,笛子却还系在腰间。我半靠着廊柱,吹了一段,觉得气弱不堪,便放下了。
无夜。
你活着,也过得好。
就够了。
居然又遇到当年那相师。仍然是那个破布的幡,穿的青袍也没变样子,坐在人来人往之处。
朦朦胧胧还记得,曾经跟他说过话。
不知不觉坐了下来,相师又伸手来摸。
这次仍然是那些话,公子年纪不大啊。
我笑,已经三十了,不惑之年。
那相师又笑,说的话也似曾相识:年青的时候,三年五年就以为是一生一世了,其实,人生还长着呢。
我笑不可抑,原来他这一套话从来没变过。
他说,公子掌心温陷,掌纹条理分明,将来一定会有好的际遇。
好吧,承你吉言。
我给他一锭银子。
无处可去,我又回了山中草庐。一切如故,只是蒙了薄薄一层灰。
沉寂多时的炉膛又升起了火,炊烟袅袅。临近的山民看到烟,晚间便来串门,送我熏肉和风干的草菌。
其实我的际遇也不算坏。那相师也没有说错。
不过,我的一生,似乎,已经过完了。
可是,数日之后,他回来了。
我讶然,怎么,事情办完了?
他默然点头。我看不穿这个孩子,从一开始相遇的那时,他就会把心事深的藏起来。
我给他倒了一碗水,看他象旧日一样捧起来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