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是名士作派,府里的园林修建得很有些江南水乡园林的气息,而每一个小院子的名字,也都用词牌名命着,很有些诗情画意。
三进的小敞轩,里面也是梅影疏落,大姑娘爱梅,所以,院里其他花卉倒不多,梅花久歇时,海棠正浓,半卷的竹帘窗前,大姑娘臻首相盼,亭亭玉立豆蔻年花华的俏丽女子,于秋阳下半探了身子,在一片翠碧与粉紫色中,如一卷绝美的图画,这个景象,阿九多年以后仍时常想起,那时年少时的美好。
“怎地这般慢,快些进来,莲子粥都快凉了。”大姑娘显然看见了阿九,远远的就嗔道。
语调清朗随意,透着一股子亲切和随和,阿九便感觉心下微暖,“嗳”了一声,便回快了步子进了屋。
正屋的小几上,果然摆着一瓮粥品,正用热水温着,大姑娘正弯腰舀出一碗,抬头见阿九已经进来,便放在小案上道:“快吃吧,想来你午间也没用什么饭菜,大哥屋里的吃食都顾着他的病,没什么口味的……”
小几上还摆了几碟凉绊小菜,醋泡黑木耳,凉伴黄瓜,麻油榨菜丝,果然都是开胃的,阿九闻着都流口水,也不推辞,乖巧的在小几前坐了,和菜和汤的,一碗粥斯斯文文,却是极快就下了肚,大姑娘也是第一次看阿九用饭,见她行止文雅有度,不由又高看了阿九一眼,不由问道:“阿九,你娘是大家闺秀么?”
阿九一口粥差一点就要呛着,想起桂花嫂的沷辣和嗜赌来,又想起桂花嫂的身世,心下微黯,脸上就有了些伤感,“外祖曾当过几年私塾先生,家母便跟着上了几年学……”
只是轻轻带过,并没有往深里说,大姑娘果然就不太深究,世事难料,乡下也未必都是无知粗俗之辈。
云雀沏了杯毛尖出来,阿九谢过后,端在手中,轻轻闻着茶香。
“是雨前的毛尖,正是君山柳毅井边产的,一年也得不了几斤,倒让你闻出味儿来了。”大姑娘便不无骄傲地说道。
阿九就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君山毛尖也算是贡茶,最后的就是柳毅井前的那几株了,大老爷添不岳洲知府,自然是能得上一两竹的,大姑娘能得,足见大老爷对大姑娘的宠爱,而大姑娘能却用来招待自己……刚才喝的莲子粥里也是参了不少好东西的,有虫草的影子,没有个两三两银子怕是喝不到一小碗……
大姑娘抚了下阿九的头道:“你值得的,大哥对娘,对我,对四妹妹有多重要,也无需我强调你心里明白,粥和茶不过是我的一片谢意罢了。”
大姑娘果然兰心惠质,竟然早就猜到了几分真相,阿九脸上就露出几许惶恐来,正要说话,大姑娘一抬手制止她道:“我认得樱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是家生子,她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娘和二娘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真一心向着大哥,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
是说二太太想让大少爷收了樱桃为通房的事吧,阿九的心里便存了感激起来,自己才七岁,大少爷已经十四了,只要他身子一好,大太太想快些有个孙子的想法肯定是迫切的。
要说起来,谁愿意自己的相公在与自己完婚之前就有了通房?只是,阿九对大少爷并无感情,自己与大少爷之间的身份悬殊又摆在那里,大太太摆明了只是想借着自己的命格冲喜,大少爷若好了,给自己一个身份放着,将来另觅贵媳,那是明摆着的事,二少爷聪敏好学,将来若蟾宫折桂,考上进士,大老爷定然是会为他寻一门好亲配着的,大太太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媳被二房比了下去?
阿九打心眼里,就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大少爷的妻子,将来,她还是会离了这高门樊笼,回到自在天地中去的,所以,对于樱桃的所作所为,阿九放任着,老实温顺着就好。
大姑娘此番话却是在向她保证了,只要阿九一心对大少爷好,大姑娘有法子能清除了大少爷身边的闲人,至少在阿九与大少爷圆房之前,大姑娘会保着大少爷身边是清静的。
阿九相信大姑娘有这个能耐和手腕,只是……
“所谓命格之说,我是不信的,阿九,你着实让我刮目相看,我自问我看人眼光不错,却有些看不透你。”大姑娘不等阿九说话,又微皱了皱眉道。
这就有些推心至腹了,阿九有些无措了起来,以大姑娘的性子,能把话说得如此直接,那就是打算真心待阿九了。
只是阿九自己心里还有着盘算,却不能随便道与人知,毕竟大姑娘再通情达理,她所站的也是大少爷的立场,她想的,也是大少爷和林家好,在一切为了大少爷的前提下,她会对自己好,若是撇开大少爷呢?那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