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羽也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只是带着玄靖一路穿过御花园,走到了宫廷最深处,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冲羽看着他,声音冷淡而遥远,带着一丝讥讽,“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敢吧?”
“……”玄靖默默握紧了手,沉默着往殿堂的深处走去,一步一步,凝重非常。而同伴们相视了一眼,也无声无息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殿堂深远,寂静如幽冥。在无数的烛火之中,隐约可以看到水晶垂帘笼罩的寒玉床上静默地躺着一个人,一袭淡淡的白衣,在辉煌的光线里看去,仿佛一个遥远的梦。玄靖只看得一眼,便认出了是谁,猛然感觉膝盖再也没有力气,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几乎失去了上前的力量。
那是她……的确是她!她……死了?
“玄靖!”旁边的茱莉娅低呼了一声,上前想扶他一下,然而旁边的罗莱士却瞬地出手,一把将她拉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茱莉娅缩回了手,不做声地叹了口气,脸色复杂。
玄靖重新站稳了身体,却颤栗着再也没有迈出一步。他只是静静站着,隔着垂帘看着死去的人,脸色死去一样的苍白,肩膀剧烈地发抖。
“你这家伙,真的是害了她一辈子啊!”冲羽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咬牙低声,“真想把时间倒回明因寺的第一次见面那天,不顾奶妈的苦苦哀求,一脚把你踢出队伍!——这样,至少她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结局。”
“……”他的手再度剧烈地发抖起来,几乎无法控制。
“阿弥陀佛,队长你错了。冥冥中自有天意,并非人力能所能改变啊,”旁边有人低宣佛号,却是悟心,“所谓的人生七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和尚,得了,”旁边的茱莉娅低声呵斥了一句,“别在这时候插一刀。”
冲羽瞪了茱莉娅一眼,转过头,推了一把身边脸色苍白的玄靖:“好了!去看看她最后一面吧……等过几天下了葬,可就永远再也看不到了!”
玄靖猛然一震,神情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挽起珠帘,终于看清楚了这一切——初霜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口,似乎只是睡去了。她苍老得就像五六十岁,然而枯槁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却又显得美丽至极,令人移不开视线。
玄靖沉默了许久,终于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她搁在胸口的手。
那么的纤弱,在他的掌心不盈一握,没有任何的脉搏,死寂如冰雕雪塑。他俯身定定地看着她,手指无声地收紧,转动手腕,让彼此掌心的符咒相互映照,丝丝入扣地吻合——她画下的燃灯咒还在他的手心里,却是永远的黯淡了。
“初霜?”他开口,轻声唤了一句。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睡着。当他握起她的手时,袖子从她手上无声滑落,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腕。那几十道深深的疤痕,触目惊心,每一道都是为他——她爱他,赴汤蹈火,一至于斯。然而在那么长的岁月里,却一直沉默无声。
“初霜……”那一瞬,他再也忍不住地哽咽出声,“初霜!”
有热泪划过面颊,簌簌直落在她的掌心里。无数遥远的画面闪过眼前:葛城风雪里独自冲出门离开的少年,走入大沼泽之前用指尖在他掌心画下符咒的少女,迦师决战那一夜的惨烈惊险,以及揽月阁上的短暂重逢……
是的,他们曾经拥有过那么多“过去”的回忆,也曾经拥有过那么多“开始”的机会——然而,他却一个也没有把握住。
到现在,终于是什么都晚了。
“初霜……”他喃喃,埋首在她冰冷的掌心,猛然间失声痛哭,“初霜!”
冷定如磐石的人终于彻底崩溃了,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跪在尸体边,哭得全身发抖。
“……”茱莉娅在一侧遥遥地看着,眼里再度掠过一丝不忍,不禁抬起头看了看队长。然而冲羽紧紧抿起了嘴唇,看着这一幕,眼神变幻着,手指也在发抖,紧握成拳,手心握着一物。
其他同伴们屏声敛气,静默地看着,神色复杂。
“啧啧,堂堂的北庭男子汉,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哭成这样?太丢人了!”旁边的格拉罕姆忍不住摇头,出声表示了鄙夷,“亏得我还一直以为他和我一样,是个到死都心如铁石的好汉!”
“唉……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悟心双手合十,喃喃,“只有割断爱欲,跟随我佛,心无一物,不惹尘埃,方得安宁啊……”
“得了得了,这时候就别来趁机宣佛了,”罗莱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忘了西域的教皇还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