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皱了一下:“那还能怎样?难道留着这些家伙继续祸害别人?”
“所以……你是剑士,而我是个医师。”她虚弱地笑了一笑,叹了一口气,“对我而言,所有被魔所侵蚀的人,都是我的病人。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他们的。”
他皱了皱眉头,觉得对方实在是不可理喻:“那你迟早会搭上自己性命。”
“我不怕死。”她摇了摇头,低低地道,“家里人都死光了,只留下我,每多活一天都是侥幸。只要我能多救一个人,这一天就是有意义的。”
“……”少年一震,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热,迅速地膨胀着,几乎令眼眶都红了一下。他飞快地转过头,不让对方看到此刻自己眼里的表情:原来,这世上还有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今天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整个医馆都完了。”她轻声道歉,“刚才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如果我能有师父那样大的力量就好了。”她轻声叹息,满怀失望。
“你的师父?”他终于有机会问出心里一直的疑问,“是谁?”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告诉了他:“她叫莲,居住在东方的苍梧国,是很多年来神域里最伟大的医师。”
“莲?”听到那个名字,他一震,失声,“你师父竟然是传说中的医圣?”
她带着一丝腼腆,点了点头:“可我只学到了她的八成本领。”
“你居然是医圣的弟子?”冷静如他,也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容颜很美,却不耀眼,气场宁静平和,完全看不出是大名鼎鼎的医圣传人。
“我听说过她,”少年转开了视线,低声,“据说她拥有非常高超的医术,活了三百多年,几乎是一个永生者。”
“不,”她摇了摇头,声音轻了下去,“她死了,我昨天刚收到她的绝笔信。”
他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会?”
“永夜刚降临不久,我师父就离开了苍梧国奔赴北庭,一直在最前方和魔战斗。”她凝望着北方,眼神是哀伤的,“她一路上救治了无数的人,然后,孤身去了华渊城——”
“华渊城?”听到这个地名,他有些意外,“那个地方不早就被魔占据了吗?里面早就没有一个活人了,她还去那里做什么?”
“不,在我们看来,那里的人并没有死,他们都是我们的病人罢了。身为医者,怎么能把病人丢在水火里呢?”她顿了顿,轻声:“但是,华渊城在十五天前彻底覆灭了。她……她没能出来。”
她低下了头,用手指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抽搐。
少年在灯影下默默地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漫长的黑夜里做惯了一个独行者,他已经渐渐丧失了和别人相处的能力,此刻即便想要安慰对方,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一句什么。
“师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回不来,所以,出发的时候就给我寄了一封信。”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低声道,“可是等这封信到的时候,她、她也已经……”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少女,没有说话。
是的,她是一个医师,和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使命是杀戮,而她的使命却是拯救——他该说什么?说只有以血还血才能阻止魔的蔓延,说这种恻隐之心迟早会害死她们吗?
“葛城估计很快也要覆灭了,”她放下手,哽咽着,眼角犹有泪痕,“我尽了全力,把能治好的人都转移出去了……幸亏你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他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立刻道:“我明天就走。”
“啊?你……你还没有完全好呢。”她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离别忽然就这样到来,止不住地流露出眷恋。她停顿了一下,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红晕,轻声:“不如……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师父留下了遗命,要我去天临城见一个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同行?”
“不。”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他满手血污,背负罪孽,余生里唯一的使命便是诛魔——属于他的那条路是如此的黑暗而凶险,九死一生,又怎能和她同行?
她颤栗了一下,似被人打了一掌,脸上的那一丝红晕飞快消失了,过了片刻才问:“那……那你想去哪里?”
他不肯回答,只是冷冷:“和你无关。”
她脸色更加的苍白,细长的手指绞在了一起,似是难堪地微微颤抖。
外面寒风呼啸,邪鬼遍地,空荡荡的医馆里只有两个幸存的少年男女默然相对。这样的乱世里,人和人就像是大海里的浮萍,骤然相遇,又转瞬分离。或许,离开了这座葛城之后,他们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