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瞬地坐起,愤怒地看着我。那眼神……那眼神!天啊……”丁允中捧住了头,痛苦地低声,“我几乎在那一刻屈服了,然而,她却抬起手,指着门口,轻蔑而冰冷地说了一句‘滚’,便转身躺下,再也不看我一眼。”
“其实……为什么那时候她还要那么骄傲呢?”
“如果那时候她说的不是‘滚’而是‘求求你’,我、我一定会如她所愿的——要知道在那时候,我离屈服和崩溃只有一步之遥。但是,看到她轻蔑的表情,愤怒和自尊令我下意识地站起,蹒跚地走出了刘家。”
“一路上,我眼前都回闪着她的最后一个眼神,如芒在背。那一夜我又梦见了胭脂——然而,不再像以前的春梦一样,走入我梦境的不是那个成年后的胭脂,而是童年时爬在树上抓知了的小女孩。”
“‘允中哥哥……允中哥哥!快看!’梦境里,那个娇憨的女孩大胆地抓住了一只扑着翅膀的知了,在树上骄傲地大声对我喊,‘我抓住了!快看快看!’”
“——然而话音未落,她踩着的树枝猛然断裂,整个人从高空瞬地落了下来。”
“‘小心!’我在梦里大喊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然而,就在我抓住她的前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犹豫了一下。胭脂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她的身体裂开了,里面有血不停流出来……”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因为恐惧和悲伤全身颤抖。我扑过去托起她小小的身体,摇晃着,喊着她的名字——然而她的身体如同陶瓷娃娃一样,一晃就碎裂了。”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一直这样看着我,带着责备和愤恨,似乎问我为什么会犹豫,为什么没有及时接住她。然后,眼睛渐渐闭起,流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那一瞬,我惊醒过来,只觉得冷汗满身。”
“半夜里,我独自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在黑暗里掩面失声——是的,那一刻,我承认自己还是彻底失败了!我对她的感情,最终压过了心里的怨恨和嫉妒!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样把她活活推入火坑,看着她和她全家遭受横祸!”
“清晨,我梳洗完毕,提了药箱去到她家,托词说是给她复诊。”
“我决定救她。”说到这里,苍老的大夫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在漫长而压抑的叙述中,终于出现了一点点令他心安的明亮时刻。
“丫鬟迎了我进去,说昨夜小姐睡得很安静,一夜都没唤人进去,如今说不定还在沉睡。她带我上了阁楼,推开了门——”说到这里,他猛烈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发紧,“你知道,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什么?”
“胭脂在那里,就在屋顶上!一根红绫从梁上垂落,绕过了她的脖子,把她吊在了那里。一阵风吹入,她悠悠地转过了身,正好面对着我,眼睛半开半阖,舌头微微吐出,嘴上还涂着鲜红的胭脂,似笑非笑。”
“我失声惊呼,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晚了……什么都晚了!只是一夜的差别,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在丫鬟的惊呼里,我发了狂一样地将她从梁上解下来,用尽了一切方法试图挽救——然而她再也没有活过来。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那里面有愤恨、绝望和不甘,宛如一把利刃直插入我心头。”
“我用颤抖的手合上了她的眼睛,不敢再看。那一瞬,我看到有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下,滑过涂满胭脂的红唇……一切,都宛如我梦中所见。”
“我不知道在我入梦的那一夜,胭脂独自在闺中看着天色一分分亮起来,内心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煎熬,最终让她在天亮之前完全绝望,选择了死亡——她原本是那么留恋这世间,期待着和爱人相聚,迟迟不肯离去。是的,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委身于我!在死的那一刻,她是有多恨我啊!”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着她的尸体痛哭起来,直到赶来的刘家人把我们分开。”
“在离开她的闺房时,我偷偷带走了一件东西——就是那个我在五年前送给她的胭脂盒子。盒子被摆在梳妆台上,显然她在临死前还用她精心点缀过自己的双唇,我嗅着里面的胭脂的香味,仿佛闻到了她唇间的芬芳。”
胭脂醉,留人醉。人生长恨水长东。
果
丁允中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脸色苍白地沉默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她父亲原本早已不重视这个庶出的女儿,又体恤我的痛苦,便答应让我来帮忙操持女儿的葬礼,并且一再叹息:‘我只恨当初没有把这个女儿绑着送上花轿嫁到你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