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这一股温热的潜流里,全是血!
按着胸口的护心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默然了片刻。
“已经到这里了么?”听到了帐外的轰鸣,感觉到水底营地都在一分分的震动,他按剑而起,仿佛做了最后的决定,低语,“涓,你留在这里,如果等下万一大营守不住……”顿了顿,他回看了一眼帐中的诸白发老人,抬手解下护心镜后的一枚钥匙,交到了涓手里:“就和长老们一起‘海魂川’逃出去,知道么?”
涓克制住脸上的恐惧之色,紧紧将钥匙捏在手里,只是点头。
海魂川,是鲛人最为秘密的通道,沿途设有十二个驿站,从云荒大陆通往镜湖水底最深处——这条路也号称”自由之路”。几百年来,陆上被奴役的鲛人们都靠着这条秘密路径逃离,沿路得到驿站上的照顾,最后得以回归镜湖。
这一条路关系着鲛人一族百年的生死,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动用。
因为若是一旦被敌方发现、十二驿站里任何一个被破坏,整条路线便会废止——甚至还会株连到无数隐藏在陆上的自己人。
而如今左权使不惜打开海魂川,那便是意味着大营今日到了存亡关头了!
“宁凉还没回来,我得先出去了——”感觉到水流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炎汐的眼神锋利起来,仿佛有烈火在内心燃起,“就算有五十架螺舟,我们至少也能将沧流人阻拦到日落——涓,你赶快带着长老和妇孺们离去,如果宁凉来了,请他务必不要恋战,必须先保护活着的族人离开!”
简短的吩咐完,手一按腰侧,长剑铮然弹出,跃入了指间。
那是极薄的软剑,在水中仿佛一叶水草一样随波流转,折射出冷芒。
炎汐转过手腕,将剑柄抵在下颔上,对着帐中的长老单膝行礼,仿佛在结束连日来的那番争执:“虞长老,清长老,涧长老,请原谅我曾违背昔日的誓言、而且并不为此向你们忏悔……我尽忠于我的国家,却还是不能为无法控制的事情负责任。”
顿了顿,他微笑起身:“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切也已经不再有区别了。”
炎汐大步走出帐去,外面急流汹涌,带起他的战袍衣袂飞扬。
从这里俯视深水区,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外围的毒棘地已然沦陷,而巨石阵里硝烟四起,是复国军战士撤退到了这里,仗着石阵的复杂地形在竭力和靖海军团周旋。
那些螺舟被卡在了水底巨石之间,锋利的轮叶在石上敲打出令人牙齿发寒的声音。
炎汐走到了高台边缘,望见了那一幕,再也不多想,便要从台上一跃而下——必须趁着这一刻难得的喘息机会,复将国军们集结起来!
“涓,去带着大家进入海魂川!”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我们来断后。”
他从高台上跃下,水流将他包围。
那一瞬间,炎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烫——水里……水里全是血的味道!
无数鲛人的血混和在冰冷的湖水里,将他包围。那一瞬间,他体内属于战士的血也沸腾起来。那是他死去他战友,还与他同在。
他点足在石台蟠龙的雕刻上,身形蓄力,准备急奔而出。
“慢着!”忽然间,背后传来低哑的断喝。帐中的老人们一起抬头,那些活了将近千年的眼睛里、陡然也放出了锐利的光。那个一直对他的变身感到极度失望的虞长老当先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襟,将一群躲避在襟上的鱼赶走:“不。我们不走。”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水里划着,勾出一个手杖的形状。
“铮”地一声,虚空里凝结出了一支金色的杖子,跌落在苍老的手心。
“咳咳……”握着沉重的手杖,长老眼里却放出了光芒,一顿,将手杖深深地插入了地,“我们还有施展术法的力量……这一把老骨头用来填那些螺舟的刀叶,应该还是有余的吧。”
“……”虽然这几天来一直受到这些长老们的苛责,但看得他们如今的举动,炎汐心里还是一热,低下了头,请求:“不,长老,海国不能失去你们。”
“我们一直没有文字。所有的历史、风俗、历法,都记忆在你们这些智慧者的脑海里,一代代口耳相传。如果失去了你们,我们的‘过去’便将消亡了——所以,战斗的事情,还请交给我们来做好了。”
他恳切地说着,在高台下对着那些老人们单膝下跪,将手按在左肩的金色蟠龙记号上,深深一俯首,然后便回身闪电一样地从鲛绡营帐里掠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潜流让他无法呼吸,女萝的断肢在水里散落,随着潜流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