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这间花厅里明烛花灯,那少年一张玉颜在灯下染上一层浅浅的桃子红,不知道是红烛映出来的,还是因为酒气催生。钧心里微微一动,少年已经把头转了过去。
约钧来的是长澜,可钧等了一晚,长澜反倒没有来。夜渐深沉,酒座里人只剩稀稀两个,反而是一间间的雅房里传出隐隐的靡靡之音,欢好之韵。钧酒意有了三分,估摸著长澜是来不了,付了酒帐下楼。
侧侧轻风吹脸生寒,钧在楼里一晚,闻多了酒气脂粉气,冷风一吹,倒觉得十分舒畅。
月光下一个人正走出无花楼的院门,清瘦纤长的背影,斜背一张琴。
钧在月下站了站,正想回去,忽然身後一声惊呼,接著瑶琴坠地,琴身破裂的特有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钧回头便见那少年跌倒在地,穿黑衣蒙著头的两个人,一个接扯著他,另一个捂著他嘴向暗影里拖。少年手脚挣动著,却叫不出来。
那两个黑衣人盯上这少年已经两天,认定他文弱,又是孤身一人在此。街角有口平井,是条死巷。两人将少年拖到井边,一人将他按著,扯下他腰间装钱的荷包,另一人早耐不住,按住了人胡乱撕扯衣裳,上下乱摸。
正数著碎银的那人乐不可支,忽然身後没了动静,回过头来:“老六……”
眼前一黑,这人从头至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倒下的。
钧伸手扶起那少年,柔声问:“没事麽?”
少年一边急急的拉上衣裳,低头道:“多谢你……”一边低头去地下把掉落的荷包捡起来。
月光映得他顶心的头发水滑生亮,钧心里又是一动。
“你住哪里?”
“西门外,平直里。”
钧微皱起眉:“这还有五六里路,你就一个人走回去麽?”
少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贝齿在月光下晶亮一闪:“公子刚才不是已经把坏人打倒了麽,这条路我天天走,没什麽要紧的。”
钧看看月色:“我送你。”
少年想了想,没有再推辞。
青石路被反复踩磨得光滑,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有些潮湿的水光。
钧没有说话,少年也不做声,靴底起落间有规律的脚步响。
“前面……就是了。”少年回过头来小声说:“多谢公子。”
钧忽然神使鬼差似的,说道:“我叫易钧。”
少年点头说:“我叫杨丹……公子,天黑风冷,回去时还衣多留神脚下。”
他朝巷子里走去,钧看他的身影在墙的暗影里隐没,宛如旧梦。
天上的弯月有些莹莹的紫色。
又有妖异之兆。
钧看了看天,沿著来时的路向回走。
凡人在这里讨生活的不是没有,但总有几下子能防身保命。那杨丹却极是柔弱,在这里谋生可不易。
钧走得不快不慢,月上中天时,才堪堪走到府门外。
却见府门大开,灯火通明,里头人声喧哗,易钧心知有变,大步迈上石阶,里头跌跌撞撞奔出一个人来,正撞在他身上。
钧扶他一把,管家易二抬头看是他,惶急的神色一松,忙说道:“公子,府里闹贼了!”
易钧简短问道:“少了什麽?”
易二追著回话:“倒是没少什麽——可是却惊著了冰小姐,没见著那贼出去,八成还在府里,正要搜寻。”
易府里闹成一片,这里杨丹赁居的小屋里却也不太平。
刚才若是易钧能看到杨丹转过头後那个狡黠灿烂的笑容,只怕他对这个少年“柔弱”二字的评定就说不出来了。
“我瞧瞧……你这都偷了些什麽啊?”
屋里点著盏灯,窗子关得严实,杨丹把一个黑皮质的小袋子倾倒在桌上。
一块似铁非铁,似石非石的牌子,一根女子的手环,一枚水滴型的琥珀坠子,一个纸团,几根漂亮的鹦鹉的翎毛。
“敢情你不光顺手牵羊,还带著跟人咬了一架,不赖不赖,长了好大本事。”屋里明明只他一人,他的话却不像自言自语:“你这鸡零狗碎儿的,一样好东西也没拿来。”
屋角忽然响起两声鸟鸣,声音细哑,乍一听象乌鸦,仔细听却又比乌鸦显得柔亮。
“他今晚不在府中,你也是够无用的。今天一闹,往後肯定加倍防著,再要得手可不容易了。”
那鸟隐在黑暗中,杨丹把那些东西拾起来,顺手撂在床头,倒了水递过去。
那鸟的影子扑地一落,忽然站起一个小小的黑衣男童来:“公子不知道,那老头儿养的鹦鹉恐怕比我们两个的年纪加起来还大些,难缠得很。”
杨丹笑道:“怎麽这里还有同族不成?”
那男童站在暗影里小口喝水:“哪里是同族,不知道是什麽妖山恶地里养出来的一个异胎,年岁久了成了精,”他顿了一下:“我本来已经探明地方了,让那妖孽横里插一手,却连屋都没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