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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人(12)

第十二章

皇帝只觉身子被那人抱着,随轻功奔跃而颠伏。御书房已成高温火场,处处可听木料断裂轰然掉落的声音,那人在这遍伏危险的地方却仍轻盈自如。

火势愈大,双目已睁不开,先前呛入的浓烟令他痛苦不堪,下意识掩着那湿帕嘶哑咳嗽。那人顾不得许多,似是寻到了路,腾然而去,在坍塌木料之间灵活闪躲。皇帝忽觉全身一热,肉身穿越烈火,热到皮肤要被烤gān浑身刺痛,短短一瞬后又骤然凉快。

那人已轻松带他出了火场,风声在耳边呼啸数声,骤然而停,与他一块儿坠入一处池塘,又立刻带他爬出。

皇帝混混沌沌,一呼吸到空气,立刻撕心裂肺大声咳嗽起来。他半趴伏于地,沉重池水在他身上淋淋落下,浓烟呛了他的肺喉,堵了他的神志,他一手掐着喉咙,破着嗓子裂声咳嗽,但什么东西都咳不出,痛苦得几乎忘了自己片刻之前还一心求死。

死,死——

对!他一激灵忆起,他应该死在那片火海中,遭受与皇兄同样的痛苦的!

他挣扎着身子爬起来,尽力睁大双目,但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听见远处宫人的大叫声,以及前方大火迸烧被风chuī动时呼窿声,前方,就在前面!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摸索着往前走,准备重新回到那火中去,踉跄走了两步,一双手将他狠狠拽回。

他坠进一个同样湿透的怀抱,撞到结实的胸膛。皇帝焦虑地皱起了眉,欲离开这禁锢,但对方劲力太大他反抗不得,恼了,开口欲斥,但嗓音哑得只字难言,无法发号施令。

若是再拖延,他便要被宫人发现了,届时如何再能自焚而亡?

是谁人如此可恼,竟敢这样阻拦他?滚开,统统滚开!他奋力推拒,只恨不得将此刻阻挠自己的人全部赐死,若他手中有剑,他定然毫不犹豫地挥舞,劈开一切障碍。

他的剑呢?他忽然意识到,皇兄送他的剑呢?

他的金坠又在何处?明明方才还被他握在手中的!

皇帝动作微停,沉重而艰难间断地大口喘息起来,他瑟瑟发抖,大脑充血,什么云淡风轻什么漫不经心全部丢弃了。他说不了话,低声怒吼起来,发了疯一般想推开抓着自己的人,只想着回到御书房去找他的剑和金坠!那可是皇兄留给他的,他只有那些了——

在他徒劳抵抗时,这胆大包天钳制皇帝之人总算开口,声音极低,神志不清时听着,隐约觉得他正拼命压抑着怒火。

“死心吧,此处不是御书房所在的花园,已隔了两堵墙了。”那人说,“若非我抓着你,你现在已撞南墙去了。”

皇帝顿时停住了动作。

哪怕压低了嗓子,因不悦而改了腔调,这声音响起的第一刻,仍然让他如烈阳日突遭雷袭。

“我本听闻宁王大战告捷回京,偷偷回来看一看,正巧就看见禁卫军前去捉拿宁王。”那人接着说,“谁知我潜入宫中时,便又听得宫中大乱,起了大火,而皇上又恰好在那御书房里头。”

皇帝已惊呆,甚至是原本痛苦的喘息都屏住了,茫然大睁着眼。

“这火来得蹊跷又猛烈,又偏偏除了皇上以外无一人遭殃。”

无法视物,双耳便敏锐了数倍,那人字字清晰句句撞耳,严厉地、愤怒地、近乎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在做什么?”

那人道:“二弟,告诉我,你放这火做什么?”

他如一只偶人,蛀了虫生了锈,活动不灵便,被**控着身体转过身时也生涩僵硬。那人的手仍带着水珠,捧住他的脸bī他抬头时却灼热无比,要烫坏他了,要烧毁他了,用力过度了,完全无法自控一般,好像要把手里那骨头捏碎。他痴痴地张开了口,后知后觉再次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也看不见东西,无法亲眼确认眼前之物。

他忽地想,那这究竟是真是假呢,谁能说这不是他在火场中临死前最后的幻觉呢?

他的发全被水染透了,可怜地粘作一块,贴在额上脸上,便服也因水而紧裹在身。失了平日气派的掩护,他在这秋风之中瘦弱不堪,任谁看了都难想象他是当朝天子。

这láng狈天子仰着脸,双目了无焦距。烟将他的眼熏坏了,迟钝地发作,两行泪溢出来,承载不住地顺着面颊滑下。

想必还是梦吧。上天待他不薄,最终还是圆了他一个心愿,让皇兄入梦来见他了。

“皇兄……”他声音哑得难以言喻,每说一个字就仿佛用钝刀磨一把嗓子,粗砺得厉害。那人发觉了,似要来捂住他的嘴,防他再说话伤了自己的嗓子,他却只是拿开了,殷殷抓住这人的袖子,渴求道:“皇兄,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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