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美丽的金色啊。”
旁边的人轻轻地赞叹了一声。佐转过头去,却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位样貌奇特的人。他有着如同最深沉黑夜般的头发,皮肤却显得十分苍白。他的鼻梁比一般人要更高挺,而面部的轮廓也显得更清晰。虽然看不到眼睛,佐心里觉得他从气质上有点像临镇的毛子教士,却远比那教士俊秀。夕阳缓缓下沉,年轻人伫立在河堤边,与被拉长的影子相对,桀骜而孤独。
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年轻,可字句语调却好像经历了所有时间般苍老。
不知所措之时,年轻人微微侧首,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你不这样觉得吗?”
佐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惴惴,想着不如快些回家。而那年轻人没有理睬她,只是又转过头去,看向河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最后一次看到她本人,也是在这样一个日暮之时。那天的夕阳也是如此鲜红、如此美丽。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我一定会说些更好的话。”
这勾起了佐的好奇心,她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年轻人沉默了好久,他说,“我说,对不起。”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寂寥,而言语里全是空洞绝望,就好象是这句话杀死了他的妹妹一般。佐不由觉得悲从中来,遂安慰道,“请你节哀。她一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对方掀起嘴角,“嗯,是的,我活得很好。”
佐点点头,准备转身回家。突然却被对方拉住手腕。瞬间手腕传来针刺的感觉,佐轻叫一声,将手抽了回来。只见到手腕有一点小小的血迹。
“抱歉,我的戒指。”他指了指左手食指那硕大而花纹奇特的戒指,虽然在道歉,声音里却满是寒意,没有丝毫歉意,“谢谢你,陪我聊天。”
在后来的百年中,佐一直在寻找某个“特别”的事件。因为这个特别的事件改变了她的一生。
现在想想,河堤旁遇到那个神秘而奇特的人,正是一切的开始。手腕上被刺破的细小伤口再也没有愈合,可那之后,时钟便在她身上停止了转动。起先村里的女孩很羡慕她。她们都在长高、长胖,而佐却永远都好像17岁的少女。但两年后,她们生了孩子,五年后,她们的孩子已经会跑、会笑、会叫,开始叫佐“姐姐”了。这个时候,人们开始觉得恐惧。
起初,佐的父母还保护着佐,而渐渐的,就连他们看着佐的眼睛里也带有了几分陌生的惧意。
佑看起来像是佐的哥哥。
因为是异卵,他们的长相并不相似,但身高相仿,而且都有一双漂亮的深琥珀色眸子。时间过去,佑变得比佐高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而他也变得更加稳重沉默了。佐心有不甘,但却觉得自己从未远离佑。因为当周围的所有人、甚至是父母的眼里都流露出恐惧与不安时,佑的眼神从未改变。
有天晚上,当佐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将她摇了起来,对她比着不要出声的手势。
他带着佐蹑手蹑脚地从后门向外走去,躲进了屋子后面的林子里。就在佐不明所以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嘈杂的人声。村民点着火把、拿着棍棒、成群结队地向佐的家里走来。她的父亲在前面带着队,她的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无奈地跟在后面。那些熟悉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看起来如同怪兽般狰狞。
佑的表情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悲哀却又建议。他向着反方向推了佐一把,用口型比道,“快走。”
诚然,佐的家并不大,村民只需要片刻就会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等他们发现后,佐想要逃出去就很难了。见她犹豫,他又推了她下。佐踉跄地退了两步,终于转身跑了起来。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月光在云朵中穿梭,地面时明时黯。而佐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奔跑着,踏过熟悉的路、穿过小溪、一直到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陌生。
如果眼泪是生存过的证明,那此刻佐已经将她一生的泪水流光了。而她的生命在那个夜晚,似乎开始持久地前进下去,又似乎完全停止了。离开自己的家乡后,佐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离开那里,再没有人看得出她活了多久。她在各个不同的奔波,打着各式各样的零工,外国人的教会、学校、纺织工厂、送报工、女佣……再在周围的人没有意识到她奇怪的年纪前离开那里。
而战争很快就开始了。彼时她正打算离开所住地方,逃到其它地方,可就在那时,她所在的城市沦为了战争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