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当白塔巡夜的队伍从占星台上拖下老人押往塔下时,忽然间有人出声喝止。
那个声音低沉而轻微,出现在这个寂无人声的地方,分外的刺耳。
“谁?”队长惊诧地回身,却看到一个女子从暗角里走出。
白塔顶上是禁地中的禁地,然而这个女子却缓步走在月光下,神态安然,宛如穿行在自家的后花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全身缟素,除了玉之外没有任何配饰,指间握着一串手珠,腕上缠着苦修带,一副苦行者的打扮。奇怪的是,虽然年纪只有二十多岁,韶龄女子的脸上却有一种古稀老人般的古井无波,眼里没有一丝的光芒和热度,完全和她的年龄不符合。
最刺眼的,却是她脚踝上拖着的一条金色锁链。一路走来,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个女子,居然是被锁在这个白塔顶上的!
“悦意公主!”看清楚了来人是谁,队长倒抽一口冷气,连忙下跪,“属下……属下该死!竟然让这个疯子打扰了公主您的清修!”
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惊动了这个居住在白塔上的千金小姐。
当年,白帝白煊在长兄满门离奇暴毙后继位,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元帅白墨宸。然而,有传言说公主真正的恋人是一位玄族的贵族,两人幼年时候便相识,一度海誓山盟,却被父亲所迫,不得不嫁给了白墨宸为妻。年少的公主不甘于被人摆布,曾几度试图逃离帝都投奔恋人,却不幸走漏了风声,被父亲派出的缇骑秘密地抓了回来。
最后,为了防止女儿再度出逃,白帝干脆对外宣称悦意公主想要潜心修法,决意去白塔顶上侍奉空桑女祭司。然后,皇帝派人在塔顶离占星台不远处单独开辟了一处小室,名为给女儿静修之用,实为软禁──那个一意孤行的叛逆公主,就这样被亲生父亲锁在了这个飞鸟罕至的地方,除了她名义上的丈夫还会一年一度来看望她一次之外,再也无人问津。
两年之后,她得到的消息:那个原本山盟海誓的的心上人也终于另娶了他人。
仿佛是彻底死了心,八年来,这位空桑身份最显赫的女子沉默安静地独自“修行”着,每日只是坐在那个小小的密室内出神,几乎足不出户,即便是每夜巡逻白塔的侍卫们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动静──今夜,居然因为这个疯子而惊动了她?
“冒犯公主,”队长恭谨地禀告:“天官苍华屡次妖言惑众,皇上旨意……”
“放开他!”悦意公主却根本没有听,只是冷冷重复,“你们怎敢在我师父面前对占星者无礼!”
师父?队长犹豫了一下,最终不敢和帝君唯一的女儿对抗。巡夜者松开了天官,纷纷退了下去,白塔顶上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天官倒在地上,拼命地用舌头顶出嘴里的麻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空桑要灭亡了!”在吐出麻核后,老人立刻用嘶哑的嗓音喊,“真的!”
“是么?”悦意公主淡淡。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天官老泪纵横,指着玑衡,手指颤抖,“看吧!破军就要复苏了……灾星天降,血流成河!空桑要灭亡了!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那就让它灭亡吧。”忽然间,悦意公主低声冷笑起来,“我相信你。”
“啊?”天官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就让它灭亡了吧!”悦意公主大笑起来,“和我的父王一起,都灭亡了吧!”
她笑得忽然而疯狂,一向枯槁平静的面容上闪露出奇异的光芒,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彷佛被那一句话戳破了一个口子,内心积蓄了许久的感情汹涌而出,空桑公主狂笑着,在漆黑的天空下张开双手旋舞,对着九天纵声大笑,眼神熠熠生辉。
天官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目瞪口呆。
“唉……”忽然间,黑暗里传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听到了那个声音,悦意公主失控的笑声陡然中止,手指握紧了念珠,重新低下头去,低声:“师父。”
神庙的门依旧紧闭,但重重的帘幕被悄无声息地揭开了一角,一双苍老的眼睛在漆黑里冷光四射。
“悦意,你又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黑暗一面了么?”神庙里女人的声音低哑地叹息,“这样下去,你会修炼成什么样子啊……我不能再教导你了。”
“师父!”悦意公主全身一震,屈膝跪了下来,脚踝上的金锁链铮然作响。
“我教给那么多,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力量挣脱这个封印。”神庙里的苍老女巫叹息,从帘幕后伸出一只枯槁苍白的手,轻抚着女子的额头,“可是,这一年年,我亲眼看着你的心越来越黑暗,报复和恶毒在蔓延和扩张──我怎能再把我所知道的东西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