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辱骂,少年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哎,我可不是说你!”那个人这才看见跳板上站着的人,指了指船下犹自荡漾的水面,声音清脆,“我是说那个被我一扁担给打下去的肥佬!”
“哦。。。。”他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刚才掉进水里的居然是一个人。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商人模样的家伙正在水里扑腾着,脸上明显有一道道红红的挨打痕迹。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打着伞,站在跳板上抬头往船舷上看去。逆着光,只见那个少女和自己同龄,额头上沾满了细密晶莹的汗珠和雨水,脸颊白里透出微微的红,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弯过右肩,长长的拖到了腰间用红绳子简单的束了起来。
少年心理“咯噔”了一声,竟然僵在那里。
直到看到一群壮汉围上去,要对那个少女拳脚相加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跳上船去喝止。他不是个莽撞的孩子,虽然不便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偷偷的塞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翡翠玉扳指到管事的监工手里──跑码头的人见多识广,看他谈吐不凡,势力眼儿的监工不敢造次,只能由着他拉着她下了船。
初于感谢,她请他在附近码头的摊子上吃了一碗阳春面。锦衣玉食的他本吃不惯那样粗糙的食物,然而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跟了去。可是他却惊讶的发现她只给他点了吃的,自己却在一边小口的喝着免费的酱汤。
面对他惊讶的目光,她有些脸红,低声解释说自己一天的饭钱只有五个铜子,早饭两个,午饭三个,晚饭回家吃──既然请了他吃面,便没有钱买其他东西了。
他长大嘴巴,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一天只花五个铜子。要知道在镇国公府,他每日的膳食费用是她的数百倍,吃饭时,却仍觉得无处下箸。看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少年登时觉得羞愧不已,硬着头皮将粗糙的瓷碗彭起来,将面汤全部喝了下去。
她心思单纯,毫无戒备,闲谈间,便被他用几句话将家世全套了出来。
原来,这个少女是个贫苦的中州人家的孩子,从四年前起就在落珠港的这个码头上干活儿。然而,这些年来她渐渐长大,出落得越来越美丽,在鱼龙混杂的码头上抛头露面的干活儿,难免惹出事非。这一次,便是被一个来船上提货的商人调戏,这个烈性的少女一怒之下居然操起扁担,毫不客气的将对方打落到了水里。若不是他偶然经过,这个丫头便要被一群奴仆和码头监工狠狠地教训一顿。
“哎呀,看来以后每天来上工之前,要用灶灰把脸抹花了才行!”她一边喝着面汤,一边皱着眉,“这些臭男人!”
他听着,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如此悦耳动人,一颦一笑都如清水出芙蓉一般,比他看到过的任何女孩子都美丽。
她喝完了汤,便准备回家。他毫不犹豫的把随身携带的伞送给了她,虽然这把伞价值上千铢,是父亲用皇帝御赐的流云纱裁了衣服后的余料做的。她显然不知道这把伞色贵重之处,只是看着上面如青空般变幻不定的流云纹赞叹:“真好看阿!谢谢你拉!”
他看着她撑着伞走入那条雨巷怔了片刻,忽的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什么,追上了几步,大声喊道:“等。。。。等一下!”
“还有什么是?”她有些惊讶地站住身。
“我。。。我。。。”他站在街上淋着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跳得很快,脸上热的厉害。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变了色,然而越想要镇定下来,却越是慌乱,完全不像是十岁就被严厉的父亲称为“吾家千里驹也”的天才少年。
“哑巴了么?”她等了片刻,惊讶地看着这个张口结舌的少年,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不管你了,我可要回家去给爹娘弟妹们做饭了!”
眼看她又要离开,他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一句话:“那。。。那我明天请你吃面,好不好?”
她笑了笑,“嗯”了一声。
那一瞬,他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跳了一下,狂喜轰然而啦,几乎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看到他失态的模样,她笑了笑,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我叫安堇然。你呢?”
安堇然,安堇然。一个多么宁静美好的名字,从此仿佛烙印般刻在了他心上,成为他心里永远难忘的一道伤痕,腐烂了,见骨了,痊愈了,却永难抹去。
那时候,她十七岁,他十八岁。
那时,我忍住了冲到嘴边的话,犹豫了一下,却回答道:“我叫慕。。。慕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