徳昭入屋,到太妃跟前请安,“见过母妃。”
太妃拍拍几榻,“过来坐。”
徳昭撩袍坐下。
桌案上摆好了晚膳,俭朴的四菜一汤,春椿豆腐、白玉佛手、金玉满堂、茄汁菱白外加一道猴菇清汤,全是素菜。
太妃信佛,一惯是吃素的。
徳昭微微凝眉,拿了碗替太妃夹菜,道:“母妃,平素多传几道菜,多补补。”
太妃笑,“习惯了,够吃就好。”
徳昭递了碗过去。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从前在宫中做皇子时,每每同太妃一起吃饭,也是这般气氛。
清冷,安静,连动筷子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个时候,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妃黄太妃则是个更加不受宠的妃子。
卑微的辛者库宫女,因为一夜意外的宠幸怀上龙裔,从此晋升为嫔妃,胆战心惊地在宫里存活,遭受过别人的陷害,也陷害过别人,稀松平常,并没有太多新鲜的路数。
盛宠的皇贵妃因为先皇这一夜的荒唐,狠狠记恨了黄太妃十余年。先皇因着皇贵妃的缘故,对黄太妃也是避之不及的态度,自那一夜之后,再也不曾临幸过黄太妃,甚至连徳昭出生那夜都未来看望。
徳昭长到六岁,才得了先皇的赐名。
小时候徳昭蹲在宫殿门口,巴巴地盼先皇来,等了一天又一天,那时候日子闲,晨曦到黄昏,仿佛有一年那么长久,一天天等下来,等得他心灰意冷,却还是不敢放弃。怕一没盯着,父皇就从前面那条宫道前乘着轿子过去了。
后来还是黄太妃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期盼,“你父皇不爱你,他只爱皇贵妃和德庆,他不是你的父皇,他是你的皇上。”
小徳昭转过脸,黄太妃脸上波澜不惊,望着他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憎恨。
从那一刻起,徳昭便知道,他的父皇不爱他,他的母妃也恨他。
德庆曾说他,“徳昭,你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但他知道,他不是个笑话,他会活出个人样来,他会活得熠熠生辉,他不缺谁的爱,他有自己的爱。
碟盘撤下去的时候,太妃开口打破沉默,问:“徳昭,听说今儿个你罚了几个下人。”
徳昭一听,知道她要提李嬷嬷的事,应下:“府里有恶奴,理当严惩。”
太妃:“李嬷嬷年纪已大,她又是府里的老人,何必赶她,传出去,外面定说你待人严苛。
徳昭面无神情,拿了杯茶漱口,“若在乎名声,儿子也到不了今天这一步。”
太妃握紧佛珠,叹口气,想起今日听到的事,问:“是为了个丫头罢,瞒得这样密,连名字都要藏起来。若真有瞧上眼的,纳入房里便是。”
徳昭闷了闷声,片刻后,答:“儿子自有分寸。”
问也问不出什么,太妃摇摇手,索性让他退安。
徳昭撩袍请福辞去。
太妃在屋里坐了会,而后出声喊人,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弓着腰出来,是从前伺候太妃的宫女之一,名唤孙嬷嬷的。
太妃问:“查到了?”
孙嬷嬷:“查到了,今儿个在场的人嘴紧,因着有主子爷的吩咐,没人敢说,还是从李嬷嬷那里探听到的,是个叫幼清的姑娘,在兽园里当差,别的还没得及查。”
太妃点点头,交待:“继续查,里里外外查个透。”又问,“李嬷嬷怎么样了?”
孙嬷嬷想起李嬷嬷被打完一百板子后的惨状,就只剩一口气,还要吞吞吐吐地回答着话,也真是可怜。“估计不行了。”
太妃叹了声“阿弥陀佛”,不再继续问其他人,只说:“徳昭是个心硬的,也怪李嬷嬷她倒霉,自个往刀尖上撞。”想起什么,指着孙嬷嬷吩咐,“快去查罢。”
孙嬷嬷忙地退下。
西墙屋里。
连氏收拾碗筷,看了眼坐在榻上的幼清,问:“你怎么闷闷不乐的,今儿个上街不好玩么?”
幼清还没来及同她说被人对付的事,因着徳昭的身份,此刻苦恼不已,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
他化成小太监,在她身边这么长的时间,半点不露底,想起就让人不寒而栗。
就像是突然被扒光了衣裳暴露人前,那股子羞愤感让人无所适从。
还有齐白卿,她和齐白卿的事,他有没有插手
幼清越想越不安,连氏收拾好了屋子回来,看着她不停搓手,想要开口问,知道她不会答,索性也就不说了,拉了姜大在旁边聊话儿。
两夫妻谈天说地的,琐碎小事说个不停,忽地姜大道:“对了,今天大花园的事,你听说了没?说是爷为了个丫头,罚了太妃屋里的李嬷嬷和王大家的两口子,好像还罚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