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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与少年游(出书版)(8)

竿哥的大哥坐在夕阳下,穿着军绿色的衣服,背后的货架上摆着竿哥脚上穿的皮鞋,空中的货架上挂着竿哥身上穿的皮衣。

那竟然是个退伍军人,在夕阳中默默地抽着廉价的香烟。

我和面堂兄都给震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拘谨地站在货架旁叫大哥好!

大哥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对竿哥说你又跟外面的人瞎吹牛。

那个黄昏里大哥给我和面堂兄讲了很多故事,按照大哥自己说就是他不懂事的时候做过的事。其中有他们从香港倒违禁杂志的故事,藏在音像店里卖给那些走进来之后什么磁带也不看,但是有腻腻歪歪不走的中年男人;还有他在云南的山路上往一个兄弟的货车上扔了燃烧瓶的故事,因为那兄弟加价呛了他们要的货;还有他跟部队里的战友雇人挖电线的故事,还说起他自己以前的女朋友,据说现在是深圳那边有名的歌星,晚上在酒吧里唱一场能拿1000块钱,我和面堂兄想象那女人的风骚入骨,不禁有色授魂销之感,一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感念天地之悠悠,怆然涕下。

说完故事之后大哥说你们想听就讲给你们听,不过小孩子要好好学习,我就是把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看摊子。

如今想来他那时候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可说这话的时候配合指间的劣质卷烟,沧桑的像个老人。

作为回报我们给大哥讲了报志愿的诀窍,大哥让竿哥那支笔坐在旁边记,他不自己记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食指,我和面堂兄都注意到了大哥那残缺的手,伤口已经长得很光滑了,想来是很久以前失去的那根手指。

大哥感谢了我和面堂兄,说本来按道理该请你们两位吃个饭,可明天杭州还有一批鞋子过来,我得去上货。我和面堂兄这才明白了竿哥所谓“进货”的意思。我们在暮色中离开城隍庙,竿哥帮着他哥哥把一块块的门板上上。

大哥并未许诺要罩我们,我们也不敢再去找大哥。大哥并未给我们意气风发的感觉,他苍老而无奈,脸上的皱纹中却带着一丝丝的凶狠。

我们心目中的大哥应该像《古惑仔》中的陈浩南,英俊潇洒,义气勇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可我在大哥身上再度看到了在师父身上看到的疲倦,我看得出大哥很希望竿哥好好读书考好大学,将来不要跟他一样在城隍庙看铺面。

高考日近而学业越来越忙,拳馆早已是不去了,孝敬竿哥的时间也没有了,每天学校里充斥着战斗的气氛,老师们都在你的耳边激情怒吼说,坚持!坚持!坚持!这是你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战,考上好大学你们就会出人头地!

好像他们都是指挥法军跨越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

然而忽然间大哥的消息就来了,是在报纸上,一场严打期间,大哥作为涉黑团伙的小头目被抓了,罪名列了很多,远比大哥自己说的那些严重。我和面堂兄一下子就惶恐了,生怕某一日在校门口拦我们的不是混混而是警察,如果我们被带到派出所去问话,该怎么回答?出于江湖义气我们当然应该守口如瓶,可是作为即将高考的好学生我们则应该竹筒倒豆子把能说的都说了。

怎么大哥就变成涉黑团伙的小头目了呢?平日里我们嘴里有实力能罩我们的大哥,是那么值得巴结的大人物啊,可你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用了另一套价值观来看他,觉得他多么危险和下等,马路上看见都让人想要绕着走。

我和面堂兄踌躇了很久很久,最后证明我们想得太多了,警察叔叔并没有来找我们,老师也没有,但原本也是同一届高考的竿哥无声地从班级里消失了,竿哥并没有来跟我和面堂兄道别,也许在他们那个庞大的江湖世界里,我和面堂兄这样孝敬他打游戏的边缘青年算不上什么,不值得他专程来道别。

我考上北大而面堂兄考上了浙大,我们最终也分道扬镳。

面堂兄送了我一架贝壳雕刻的帆船作为临别的赠礼,我意外于他这么讲究礼仪和体面,很为没有给他准备礼物而遗憾。

贝壳船上雕刻着很俗的“一帆风顺”,并不似我和面堂兄在高中三年的志向。以我们当初聊的那些理想,船上应该刻着“忠义双全”。

(四)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我和面堂兄再度在合肥见面,我戴了一块精工的机械表,而面堂兄已经系上了看起来很高级的金利来皮带,面堂兄见我就伸出手来,我再度意外于他的礼仪和体面,赶紧跟他握手,面堂兄一个翻腕把我制服,开始鉴赏我的手表,嘴里念叨着说,表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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