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享受这出身带来的便利，即使他的军事才能确实出众，比起同等才华的年轻军校生，他也要至少少奋斗二十年就达到了如今的地位；而在这古老的从根底已经开始朽烂的家族终于被它的政敌铲除之后，他自然不能逃脱一起覆灭的结局。

西达尔上路是在一个湿冷的凌晨，天地间都是黑乎乎的，几盏橘红色的孤灯亮着，凄荒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回到了中世纪。

西达尔流放的时间和路线都是保密的，毕竟还有流落在外的可林家余党和拥趸，即使树倒猢狲散，真正的死忠力量已经被神殿分散摧毁殆尽，还是谨慎为上，以防万一。

但是西达尔依然迎来了送行的访客。

寒露沾湿了来人的灰色披风，几缕璀璨的银色长发从遮住半张脸的兜帽中溜了出来，也迅速地被沾上了水汽。

伊希莱摘下帽子，他的表情和平日里大相径庭，同样端正到面无表情，却带着一股冷到骨子里的冷酷。他直视着西达尔：“只要你说一句，我就可以让你留下来。”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以后还有可能回到军队。”

“不了，谢谢您的美意。”面对面前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敌人甚至是仇人的人，西达尔的表情却是罕见的平和，甚至连那天在审判庭上的讥嘲都不见了。

他微微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回视着伊希莱：“陛下，祝您幸福。”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叫伊希莱陛下。

在伊希莱耳中，却是最大的嘲讽。

3.

边境星克莱多光线昏暗，全天大约有十八个小时沉浸在有如落日余晖般的昏黄晕红光芒之中，剩余六个小时则是完全的黑暗。

这里辐射强，昼夜温差极大，不适宜人居，但却有着丰富的矿产，达万星系最大的暗金矿就在这里，因而总有很多罪犯被流放到这里和机器一起从事挖矿探矿工作。

监狱就建在巨大的矿区里面，整个矿区就是一个扩大了的监狱。

西达尔来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独自一人，劳动、打饭、休息。

但是却有不少人盯上了这个俊美而孤僻的“新人”。

图斯特是这里的老油条了，他已经在克莱多挖了十年的矿，消息灵通，不时能通过小手段搞些“不合规”但却受到“矿工”们欢迎的小东西。

他就住在西达尔的隔壁，天知道他到底是哪颗圣母心泛滥，居然会觉得自己应该指点指点自己这位新邻居——他自己把这归结为西达尔的长相和气质，年轻人明显有着良好的教养，这让他不忍心看着他被那些渣滓们欺侮。

因而大多数时候，他会主动叫上西达尔一起吃饭或劳动，而西达尔也不会拒绝。在他和其他狱友一起侃天吹牛的时候，也只会坐在一边静静听着，从不搭话。

然而今天很不寻常。

图斯特和他的朋友们正围聚在一起，喝着好不容易弄来的啤酒，小声非议着那位神皇陛下的新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必担心会因为非议神皇而被警卫抓起来。

“你们在说伊希莱吗？”西达尔罕见地搭话了，他微微仰起头，彷佛在回忆着什么，“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几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讥笑道：“小子，难道你认识神皇陛下？”

即使他们能看出这个新人大概来自某个破落的勋贵家庭，他们也不认为随便一个人就会认识神皇，并且熟稔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

西达尔没有答话，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这是图斯特为了庆祝他的到来，送给他的。

于是他们又把视线转了回去，不再理会沉默的西达尔，把他刚刚的话当成一个玩笑或者是吹牛。他们常常吹嘘自己被流放到这里之前有多么多么风光，认识什么什么大人物，这种程度的吹牛已经引不起他们太多的关注。

图斯特得意地分享着自己的最新消息：“西达尔少将的审判结果出来了，流放——啧，达万晨星最后却是和我们一个下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发配到我们这里。”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西达尔将军，那可是一个真正的大人物，一个传奇。他们开始议论西达尔昔日的战绩，或真或假的可林家族的秘闻，以及首都星上层充满博弈和角力的权力斗争……彷佛他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亲历者一样。

西达尔依然静静听着，偶尔喝一口啤酒。

“喂，新人，把你的酒拿过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响起。

西达尔循声望去，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