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可进’,而是不进去更好。”霍不疑侧头望向庭院中的花树,白皙修长的颈项上隐现几脉暗青。
袁慎张嘴欲言又止住,霍不疑没看他,只继续望着花树:“你年少成名,陛下屡屡夸你博学多才,行事谨慎,朝中诸臣之子多有不及,如今汝父也要进入中枢,再加上雄踞一州的梁无忌,还有遍布郡县的曲氏子弟——你以为别人不忌惮么?”
他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袁慎:“你们三家已预备好要与丰饶功臣分庭抗礼了么?”
“不,不,这怎会……”袁慎大惊。
“听说梁州牧这两日正四处游说,广邀名士重臣替令尊说情?”霍不疑笑了笑,“听我一句劝,莫要如此。”
袁慎心中大震,因梁无忌是长辈,他虽隐隐觉得不妥,但并未如何反对。他收起心结,诚恳道:“请霍侯不吝赐教,我家应当如何行事。”
听袁慎改了口气,霍不疑颇有几分欣赏,然后道:“汝父子与在朝的袁氏子弟应当一齐请辞,坦诚罪过深重,如今懊悔不已,自请闭门思过。”
“以退为进么?”袁慎惊喜——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非也。”霍不疑道,“你是以退为进,令尊是真的退。”
袁慎笑容一滞。
“第一,令尊年事已高,几十年来伤病不少,就算进了中枢也熬不过陛下身边那帮年富力强的心腹重臣。第二,袁州牧毕竟有错在先,不罚不足以服众,你们想全身而退不是不行,而是是失大于得。第三,你们倘若尽力忍让,陛下和太子会将汝父子看做至诚君子,那些老江湖们也会放下戒备,待你日后复出,也会宽宏待你。”霍不疑道。
袁慎思索片刻,再道:“陛下将来真会再度任用袁氏子弟?”
“自然。陛下虽对功臣亲厚,但也不愿一家独大,若有其他势力制衡,何乐不为——说不定,只有令尊需要闭门思过。”
“既然如此,也许陛下为了制衡朝堂,会否了我们父子的请辞。”
“令尊欺上瞒下,事后找补,若是群臣效仿,陛下该如何?罚,还是罚一下的好。罚过了,你们袁氏以后就能轻身上阵了。”
袁慎沉吟不语。
“袁侍中还记得楼家吧。”霍不疑道。
袁慎酸溜溜道:“与少商定过亲的人家,就算我忘了,霍侯也不能忘吧。”
霍不疑不理他的轻嘲,面不改色道:“当年人人都说陛下宽厚,楼犇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竟只是流放罢职楼氏兄弟。却不知,还不如杀几颗人头的好。”
“此话怎讲。”
“楼家隐秘曝之于众,兄弟阋墙,叔侄嫌恶,楼氏两房虽为至亲,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算计着对方——如此虚伪做作无情无义的家族,以后朝廷举孝廉,或是谕旨征召,都不会再有楼家子弟的名字了。”
袁慎点头:“不错。除了楼垚这一支,至少数代之内,楼家难再涉入朝堂。”这才是对楼家毁灭性的打击。
霍不疑用一支竹箸轻轻支起药罐盖子,查看镬中汤药的熬煮情形:“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等过上几年,丰饶功臣渐渐老去,袁侍中的锦绣前程就来了——不过,你要是以为我别有用心,不理睬我的劝告也行。”
袁慎气难平,忍不住道:“你抢夺我的未婚妻子,害的我家成了全城的谈资,难道还指望我对你深信不疑么。”
霍不疑放下竹箸,继续轻扇炉火:“不错。因为我是这都城中最盼着你好的‘外人’。”
袁慎啼笑皆非,忽的心头一动,道:“是以,你替家父杀了公孙宪?”
霍不疑淡淡看他一眼。
袁慎继续道:“我问过梁家舅父,他说那些人证的来龙去脉,是某夜有人以飞箭射入他屋中的,此后他才能循迹索证——是不是你所为?”
廊下一时静谧,一支花蕊繁碎的紫藤花枝斜斜探入檐下,霍不疑身形高大,仰头可触。他望着头顶的花藤,轻声道:“不错,是我杀了公孙宪一行人。”
“你,你这是……为何……?”袁慎心情复杂。
霍不疑伸手摘下一朵小小花球,在强劲的手掌中轻轻颠动:“……在边寨安定下来后,我就着人查访少商的近况。在想娶她的人中,你是其中翘楚,不但真心爱慕她,也最有毅力才干,将来少商十有八九会嫁给你。从那时起,我开始暗中注意袁家。”
“去年征蜀之战时,我察觉令尊举动有异,一番寻根究底,才知道第五成糊涂闯下大祸。米已成炊,当时就让令尊认错也无济于事了,于是我费了许多力气追踪到公孙宪一行人,赶上前去将人都杀了,并留下些活口做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