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是何等的陌生啊!
结一世的姻缘么?就是一世看着别人的眼睛,慢慢地变老。
“国主……归尘尚没有成婚的打算!”吕归尘忽然起身。他听得出百里景洪的意思,心里有种火烧般的急迫,已经顾不得委婉。
百里景洪没有料到他这样激烈的反应,不禁皱了皱眉头,露出极为不悦的神色:“世子这么说,是何用意?”
“归尘……”吕归尘张着嘴,呆呆的。他能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世子是看不上下唐女子的容姿?世子觉得东陆名门闺秀的身份尚不足以高攀?还是世子以为本公用心不诚?”百里景洪步步进逼。
“归尘……不敢。”吕归尘低下头去。
百里景洪得意于自己的威严慑服了这个忽然执拗起来的小蛮子,于是颜色稍稍缓和:“我知道,世子既然是青阳少主,也当有蛮族的妃子。不过下唐和青阳结盟,难道还要再区分血统?若说血统,当年风炎铁旅北征,贵部公主吕舜也曾跟随风炎皇帝回到天启城。如果不是风炎皇帝驾崩得早,吕舜未生下皇子,没准我们东陆的皇帝也都有蛮族的血统呢。”
吕归尘看着脚下,只觉得百里景洪声音飘忽,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其实那些话他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空白中有一勾屋檐,一个摇晃着双腿的影子坐在巨大的落日中。
“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的事,世子将来返回北陆,再要迎娶北陆新人,也是常理,”百里景洪说得悠然,却没有留一丝余地,“此事本公已有打算,世子不必推辞!”
吕归尘没有回答。一瞬间他呆了傻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是长大了,十七岁了,不再是个孩子。有些东西长大了就会失掉的,一生一世都再找不回来。
“这件事来得突然,本公也明白你现在心里没有着落。不过男儿大婚,终究是喜事。本公为你选妇,一定是下唐乃至整个东陆帝朝第一等的名门仕女,颜色才华都不会令世子失望。改日世子亲眼见到,一定喜欢。”
“归尘……”吕归尘抬起头,眼神空洞。
“不必说了,”百里景洪猛地挥手,“这一步,不光是为了世子,也是为了成就我们两国血脉之亲,以后世子不但是青阳的主君,还是我下唐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其中的轻重得失,世子自己决断。送世子下去歇息!”
“世子请!”书房外的内监疾步走进书房,站在吕归尘面前阻隔了他看向百里景洪的视线。
百里景洪背着双手转过身去,面对缂丝屏风,不再说话。
吕归尘看着内监那张肥白的、带着假笑的脸,呆了许久,默默地起身,向着国主的背影长拜。内监提过一盏风灯,引他从侧门小步而出。百里景洪缓步走到侧门边,冷眼望着吕归尘远去的背影。宫中的步道很宽,这个少年独自行走,他的宽袍被风吹了起来,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百里景洪心里微微一动。
他叹了一口气,对着吕归尘的背影高声说:“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世子了。根据我们的情报,世子的父亲吕嵩殿下已经在去年的冬天去世,只是隐瞒了消息,尚未发丧。”
此时此刻,宫殿上空的一声雁唳横过,吕归尘猛地转身。
他觉得那句话自己曾在梦里听见,他还记得前些天一个午后他小睡,朦朦胧胧的觉得床头坐着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极小极小的时候,父亲的身形比起他来太高大了,他要努力够着才能拉到他的手,父亲温暖的手。然后他们就在南淮的街头走过,漫步在一片光明里面,周围的一切都被光晕得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是父亲的手。
魂兮归来……他想到路夫子曾教他这个词。那个人的魂归来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永远地离开。
他觉得一股浓重的甜腥味从心里一直涌了上来,从鼻孔和嘴里直喷了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内监们抬着昏迷的吕归尘,急匆匆地去了。百里景洪一直在门边,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步道尽头,才返身回到书房。他并不为吕归尘的晕倒紧张,自始至终也只是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但他心里烦躁,父亲的丧讯对这个少年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这让他有种感觉,觉得这少年心里其实有很多事,以后谈条件只怕还要费很多周折。
缂丝屏风后的人已经走出来,静静地候在台阶下,淡褐色的脸上满是刀削斧劈般的痕迹,四尺长的貔貅刀悬挂在腰间。那是下唐三军统帅拓跋山月。
“国主为什么忽然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