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意?”张博斜了斜眼睛,“他东陆第一名将,带着七万大军把我们围在里面,牛皮哄哄,他悲什么悲?”
“有的人,给他一壶酒他就不愁了,而有的人,就算拥有天下也是要悲的。”谢玄笑,“其实所谓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这是万古之愁,不会变的。可白毅的箫,好在悲愁之外有一股寒气,仿佛刀剑在鞘中,不外露,却自有清刚!”
箫声忽然断绝!
嬴无翳愣了一下,遥遥地看见俯首吹箫的白毅抬起头来。
“灭灯!白毅以弓箭成名!”谢玄根本没有等待军士动手,一掌拍掉了旁边最后一盏灯笼。
周围军士被惊动了,几乎是同一刻拔刀,冷光烁月。
“这里距离他至少足有二百五十步,就算是白天也未必能命中,咋呼什么?”张博低声吼道。
嬴无翳站在黑暗里,纹丝不动。
谢玄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也不知是为什么,触到白毅目光的瞬间,他觉得一根冰冷的芒刺从背脊上扎了进去,仿佛那就是一道箭,已经洞穿了他。他就着星月的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离公,嬴无翳神情不变,饶有兴趣地看向城外。
“是白毅有幸么?城楼上听箫的是离公殿下吧?”白毅忽然扬声呼喊。
一片寂静中,嬴无翳低低笑了几声:“白大将军吹得很好,我的部下谢玄说,《慢吹红》中听出金铁的清刚之音,不愧是东陆第一名将。”
他的声音并不很高,可是低沉凝重,带着笑意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东陆第一名将,并非靠箫吹得好,”白毅顿了顿,“七日之内,引兵破城!”
所有人都在发愣的时候,白毅已经翻身上马,驰向了楚卫军团的营寨,而他的高呼声还留在空气中回荡。众人面面相觑。
“谢玄,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吧?”嬴无翳若有所思,转头看着自己最亲信的助手。
“王爷记得不错。”
“七日内决战,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嬴无翳以马鞭敲着掌心,自言自语着走向了上下城楼的阶梯,“快马回九原,或许还赶得上夫人的生日。”
谢玄愣了一下,微笑:“我倒是忘了。”
“我夫人的生辰,你记着干什么?”嬴无翳也不回头,随口说着。
张博茫然地上前几步,看看离公的背影,又看看嘴角含笑的谢玄:“你和王爷还有心情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白毅说了七日破城,可到底要怎么破城?难道等着白毅的刀砍在我们脖子上?”
谢玄苦笑摇头:“对手是东陆第一名将,我们哪里知道他的方略。若是我的军阵智计还高过他,岂不我是第一名将了?”
“那……那你说什么废话?”张博瞪大了眼睛。
“既然不知道,只好谈谈风月喽。”谢玄摊了摊手。
“谈谈风月,免得我有个部下,老说我是个乡下诸侯。”离公的声音传来。
张博愣在那里,“你们讲话我不懂!就是不干不脆!”
谢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抹笑容不褪。
马蹄声由远而近,刚才那个出去转城的雷胆已经回返。他下马半跪:“统计完毕,此时城内值守的共计一百二十五营军士,约计一万三千人。本该值守的人仅为九千人。”
“果然是过于紧张,恨不得把全部人都赶上城了。传我的令,重新划定值守的次序,赤旅每旅分四队轮值,两队防御,一队休息,一队营中候命!不该值守的,统统呆在营里,该睡觉的睡觉,该候命的候命,不要都上城来转悠。要注意水火,严查来路不明的人靠近军营,城上箭支石炮的守卫加派人手。你们至少还要支持七日……如果到那时我们还没有死……”
“是!”
“八月二十一……东陆第一名将……真有这样的信心么?”谢玄回头扬首,看见漆黑的夜空里一钩上弦月凄冷地悬着,锋利如狼牙。
第四章 神之使 一
八月二十二。
中州,王域的北方,当阳谷口。
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屋中满铺着竹席,黑盔黑甲的将军盘膝端坐在竹席上,面前横着一柄古朴的直刀,一炉薰香悠悠然地升起来,香烟极细而直,直到升至一个高度才忽然地散开。这是因为安静,秋日的早晨,没有一丝风,冥思的将军也没有任何呼吸,如同一尊雕塑。
这是当阳谷一带天气最好的季节了,天高清远,旭日温暖。小屋全是用不去皮的松木搭建的,异常简陋,甚至没有开窗,但是松木间多有缝隙,透入了带着水气的新鲜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香烟忽地散乱了,同一时刻,将军睁开了眼睛。他的脸完全遮蔽在面甲下,只有一双瞳子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