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拿扳指的,”少年说,“你把扳指给我就可以了。”
女人愣了一下,“夜这么深了,你不要去了。”
“我要那个扳指!不想跟你废话!”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幽隐,不要固执。那柄剑最后会害死你了,它已经害死你的父亲。”
“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药性开始涌上来了,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渐渐地失去力量,她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父亲……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亡命了!你真的不体谅你父亲的心么?你口口声声说要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可是你现在做着什么?你就像一个盗匪,带着你那些朋友横行霸道、打架抢劫,在东宫这区区几百个人里称王称霸,让东宫周围的店铺听到你们的名字就骂,这是你父亲做的事情么?”
“我说了不要你管!我说我要我的扳指!现在就要!”少年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两个字说得尤其的重。
女人呆了一下,扯出胸口的银链子,解下那枚扳指,从窗格里塞出去。
少年拾起扳指,转身就走。
“幽隐……”
少年头也不回,“闭嘴吧!我们幽家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你又不是我妈妈!你不过是我爹捡来的女人!”
幽隐的脚步声远去了,女人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滑着坐下。药物带来的暖意久久地弥漫起来,像是把全身都浸在热水里,懒洋洋的,随意舒展。她感觉有人抱着她了,是许多年前在八松相遇的那个男人,他骑着高大的黑骊,有时候残酷,有时候轻佻,有时候默默地眺望远方。
“为什么要救我?”她在挣扎,不想这样认输。
“我听说有人怜悯一条路边冻僵的蛇,把它捂在怀里,蛇暖和了醒来,就咬死了他。我想试试。”
“这个……不是理由。”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说的,女蛇?蛇是不流眼泪的,我怎么看着,不过是只猫儿呢?”男人轻轻摸着她的脸,泪水就被他摸掉了。
猫儿……
“猫儿,你是逃不了的,我赌赢了你,你是我的了。”
“猫儿,难道不想跟我一起走么?我知道很远的地方有座大山,山里有扇青铜的巨门,打开它,就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猫儿,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呢?难道要我娶你么?”
“猫儿,你知道么……我很累了啊……”
“猫儿!快走!不要回头!我以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清清的月光下,满壁的书,死寂。赤裸上身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颊边挂着泪水。
第二章 剑 九
噼呖啪啦的爆竹声从长街的尽头处传来,一时把欢呼声和笑声都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爆烧竹节的气味,但是并不难闻,反是在严冬的天气里有股让人舒服的暖意。街面上人影稀疏,大家大户在自家门口散的迎春纸花飘得满地都是,被风吹得翻飞。偶然有衣着华贵的男女相拥于马车上,车前点着油灯,铜铃叮当作响。
马车的灯光从窗格里照进来,瞬间照亮了窗边饮酒人的面庞。他独自坐在一张小桌边,对面摆了一副碗筷,却没有坐人。
这是春节的夜晚,平时夜半纵酒的富豪们都缩在了家里,烤火炙肉,等着文庙的钟声迎春。体面的酒楼也早早地封了门面,挂上了迎春的喜花,反而是这间小酒肆里面热闹非凡,它的门口挂了块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烫沽亭”三个字。是个最好的白酒也只卖一个银毫一壶的小店,但是来饮酒的酒客们也不在意,常客都是离家来南淮做小买卖和做手艺的异乡人,口袋里略略有些闲钱,可是不多,喜欢这个的简单和干净,都是白木的原色桌椅。春节的时候还滞留在南淮,多半都是因为没有赚到钱,无颜回家去见亲人,正好聚在一起。
中间最大的一桌上几个商人似乎还稍微富有的模样,叫了一大帮人,为酒肆里所有人叫了一壶白酒。场面顿时就沸腾起来,一个做皮匠的老人拉起随身的箜篌来,年轻的贩丝绸的女孩拿出随身的绸子编了大大的红色喜花挂在门上,掌柜的也独身无家,趁着热闹在中间架起大锅现煮羊肉和鱼丸,鲜香的辣味把每个人的酒性都激发出来,商人们似乎是来自遥远的澜州八松,喝到半醉,热得敞开衣襟拍着肚皮唱起难懂的晋北歌谣,人声鼎沸。
喧闹中一个黑衣的酒客一直坐在窗边的小桌旁,带着笑看着这一切,津津有味。进来的时候他对掌柜说等一个朋友,可是他对面一直是空着的。
门口的棉帘子一动,冷冷的风携着暗香进来。场面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宫衣高髻的华贵女人,女人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坐在了黑衣酒客的对面。谁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于是说笑的说笑,弹箜篌的弹箜篌,继续热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