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并不回答,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你叫什么?”
那少女沉下脸:“是我先问你的。”她偏过头想了想,又道:“你出手吧,只要你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你是哪位仙君的弟子。”
容玉失笑,抬起手心,她的手指纤长苍白,只见一团白色的雾气涌上,少女手中的被摧残得光秃秃的花枝突然开始萌芽抽叶,转眼间又开出艳丽的花。少女怔怔地看着,突然像被烫到了似得松开了那枝桃花。
容玉合起手掌,柔和地微笑:“你看,你猜不出我是谁,可我却知道你是谁。”
少女不信,低下头居高临下瞧着她:“那你来说说,我叫什么?”
容玉还是微笑着:“你叫芷昔,是彦卿君座下弟子,你的真身是菡萏。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她眼神温和:“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今日能遇见你,也挺好。”
芷昔呆了呆,还没说话,便见她转身离去。待她想到要说的话,那一抹清淡的背影已经隐入云雾之中。她跳下墙角,跑了几步,只见层层叠叠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却空无一人。
她停在原地,左顾右盼,忽见一人迎面而来,黑发如墨,一袭紫袍,袖口绣着疏疏落落的竹枝,清华万端。
她忙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紫虚帝君。”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眉梢眼角似有万种风情:“仙子不必多礼。”
芷昔顿觉不对,她虽只遥遥见过紫虚帝君几回,此刻相见,却觉得对方的神情言语与平日大为相异,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试探道:“帝君这几日都闭门不出,如何今日却出关了?”
那人本要从她身边错身而过,闻言脚步一顿:“仙子既已经瞧出我非紫虚帝君,为何还要出言试探?”他抬眼瞧见那一枝探出墙来的桃花,轻轻一抬手,那朵开得最盛的桃花便落在他的手心。他捻着那朵桃花,轻声道:“未到花期,却开得这样艳,真果是她的手法。”
他松了手,那桃花飘然落在芷昔裙边。
灵犀殿荒废已久,连绿芜都不知所踪。
容玉轻轻推开房门进去,桌面上微有积灰,她只一拂衣袖,便将灰尘扫去。她走到床前,抬手放下了帘幔,坐在床边出神了片刻,侧身躺下,一只手支着颐,闭目养神。
天色很快便会暗淡下来。
然而天边又会很快微露晨光。
她便能得偿所愿。
她之前是如此处心积虑,只为成为一介凡人,只因凡人有一颗心。可是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却并未有多开心。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做错了什么。
忽然一阵穿堂风进来,吹开了房门。容玉支起身,只见房门在冷风里开开合合——便是孤魂野鬼都不会光临她的地方,她伸手捏诀,默念咒文。
一阵动荡之后,似有禁制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而在这禁制破碎之后,有人坐于主座之上,一袭淡紫色的外袍,袍袖上绣着疏疏落落的竹枝,姿态出尘。容玉道:“原来是紫虚帝座光临寒舍,却是不知缘何藏头藏尾,不肯现身?”应渊君说他去赴一场棋局,转眼又出现在这里,她倒不算惊奇。她既已摆脱了进入冥宫的命数,自然有人可以替代她进入。紫虚帝君是她看好的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
那人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不浅不淡、恰到好处的三分笑意:“嗯……紫虚帝君,几日不见,仙子似乎跟天门外的守卫一样,眼力都不怎么好了。”
容玉一惊,随即又不动声色:“玄襄殿下。”
紫虚帝君的容貌同他有七八分相似,那日她离开九重天庭初遇玄襄时便已惊讶过。只是紫虚帝君虽生得俊美,也的确是不会有他那种风情万千的神态。
玄襄不甚端正地坐着,眼中带笑:“本君不远万里而来,仙子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容玉猜不透他的来意,只得落了地,点火煮茶。水汽稍一弥漫,很快又被穿堂风吹散了去。忽听玄襄道:“仙子透过本君,看到的可都是那位紫虚帝君?”
容玉朝他笑了一笑:“殿下多虑,紫虚帝君最是醉心修行,性子清冷。”
玄襄看着她,她的脸孔沉寂于缭绕的水汽之中,朦胧不可辨。屋角的长明灯里是东海鲛人的油脂,千年不灭,灯壁是通透的七彩琉璃,好似有灯影在里面旋转,走马灯似得上演着一个故事。
玄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叹息般,又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水汽缠绕中的容玉微微垂下眼,长明灯的灯影纷纷落在脸上,她将一杯茶推到自己的面前。
玄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多日未归,也没有备着新茶,浓郁的茶汤味道太苦涩。她大约会说,涩味之后便会有甘甜回味。想到这里,他就稍微露出了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