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在圆凳上坐下,脸上无悲无喜。
重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当她无法出声,便道:“你错了,我不会背弃她。她不把你放在心上,只因她只爱我。”
傅铮冷笑地伸手破入他的心口,捏住了他的心:“现在呢?”
“也……不会……我不会……”
啪的一声,一颗心被扔在容玉面前。而容玉并未阻止,只是眼睁睁看着。傅铮狂妄地大笑:“仙子,我原来以为你只是性子冷淡,现在看来,却像是真的没有心一样!”
容玉翻转右手,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像是不染血腥:“我之前只是教训你,并不会真的下重手,就是因为你并无造业,可你现在戕害无辜凡人,我就再容你不得。”
重临倒在地上,深深地望着她,似乎强撑着一口气只为她的解释。何必还要解释,这结果不正是一目了然?容玉看着他,觉得凡人果真是奇怪极了:“我对你只是虚情假意,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不过,我会为你报仇的,你大可以安心地去。”
重临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眼角却有泪滑入那片血泊。隔了片刻,他终于气绝,可那双眼却不曾合上。
容玉站起身,直直向傅铮走去。她身上的仙气不再被束缚,自由地舒展开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是勉强支撑方才没有跪倒在地,更不用说逃跑。她又踏前两步,傅铮再也承受不住这重压,屈膝慢慢要跪下,可他还在挣扎,不肯在她面前示弱。
容玉抬起手,按在他的头顶。他微微颤抖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缘何仙子狠心至此……”
“只因你伤了无辜之人。”
“当年,我妖族何其之盛,又为人所驱逐杀戮……何谈无辜?”
容玉低头看着他,那竹精的眼泪突然落在她的手心,是滚烫的。她原来以为她与旁人的不同,只在于一颗心,可是眼下她终于明白。
“仙子……你说人与妖,妖与仙,究竟又有何不同?”
容玉无法回答,抽回手,一拂衣袖,那竹精立刻化为一股细沙,被风吹走。
世情这一课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修成,她根本没有情。但凡别人会有的七情六欲,她都不会有,因为她是没有心的。
容玉闭目思索,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正激越地跳动,令她口干舌燥。原来是为了这个,一直以来,她所求的也只是这个。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只是为了这颗心。
她甚至都无法说清,她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她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却是变了,似乎又是一个陌生府邸。她走了几步,只听窗格中飘出一个声音:“夫人,子君的尸首已经在家祠停放几日,还是早日下葬罢。”重临字子君,听这话语,说话的人怕是重临的父亲,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子君死得太惨……竟是被、被……”那女子带着哭腔道,“我日日做梦,都梦见子君全身是血站在我的面前,怎么都不肯再世为人,他说他不甘心……我后来找了高人,只有这个法子,子君才能瞑目。”
“唉,那些云游方士的话怎么能信?罢了罢了,你若觉得如此可行,便这样去做吧。”
容玉闻言,转身御风往重府的家祠而去。
重临的魂魄尚未聚全,她抬手在半开的棺木上一点,就可见端倪。也不知是谁,竟然在他的魂魄之上留下印记,哪怕轮回转世之后,也会记得临死前那一刻绝望:“不论过去多久,哪怕一百年一千年,容玉,总有一天也要你承受我当日的痛苦。”
容玉微微苦笑,这是她造下的业障,她自然会去承担。
她沿着凄清的路慢慢走着,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一片混乱。
突然,她停住脚步,只见一个黑发的清秀少年正蹲在地上,一点点从砂砾里挑出闪着光晕的魂魄,再小心翼翼地把挑出来的放进一只小盒子里。他挑拣得很认真,垂在背后的黑发遮住了半面脸颊——那时他的修为尚浅,连发色都还是黑的,不似如今那样灰白。
可这仅仅是多此一举,她只是随手一挥,那竹精的魂魄碎裂,怎么可能还能被这样一点点拼回去。
容玉静静地看着,许久不动。她已将前尘全部想起,也不需要由山蜃产生的梦境来引导她被封住的记忆。
这之后,她回到天庭,向师父请罪。然后,她上了封神台,成为最后一位上神。师父也在那日进入冥宫。
那日,站在最高处俯瞰众生,她所思所想,却只有一件事。
如果可以,她只想要一颗心。她一直苦苦追求着的修为和仙法,只是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即使没有心,也不会有人将她视为怪物,她和一般人都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仅仅是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她自己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