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拓待办完吏部的公事,直接回府,走进绯烟的别苑,远远便看见绛华靠在树上咳嗽。那一半完好的脸对着他,那拧眉的侧颜很是美好。他大步走过去,在五步之外就停住了,轻声道:“你……现下如何了?”
绛华退后一步,看着他道:“没什么。”她低下身,端起一旁的水盆,就匆匆走过了。
秦拓又有了那种被堵住话头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绛华将药罐里煮好的药汁倒在碗中,手上无力还是溅出了几滴。她捧着药碗细心地吹了一会儿,转身端给慕绯烟。
慕绯烟抬手接过,却没有喝:“绛华,你还生表哥的气么?”
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秦拓不可理喻。就算是怀疑她是北燕人,那也只是怀疑,可他那一瞬间身上的确有杀气。
绛华抬起头,看着对方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似乎真的怕她生气,只好回答道:“没有。可能我的确是北燕人也说不定。”与其被认为是妖怪,还是被错认为北燕子民的好。
慕绯烟将碗里的药小口喝完了,又问:“如果过几日我们南下去玩,有表哥同行,你会不会不乐意去?”
“南下?”绛华突然想到一件事,余墨一日拿不到异眼,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眼下元神受损,留在南都无疑是凶多吉少。
“表哥刚才找我说,他接了一件闲差,要南下一趟,又说这里快冷了,南边温暖,对身子有好处。”她伸手牵住绛华的衣袖,“你陪着我一起去好不好?要是只有我一个人,那好生无趣。”
绛华思忖一会儿,道:“好。什么时候要启程,我去收拾东西。”
慕绯烟嫣然笑道:“不用你收拾,叫翠衣就好。我瞧她太闲,需得多做点事。”
绛华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看了对方的神情,却又没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好。”
慕绯烟突然伸手触到她的右颊,慢慢道:“虽然表哥说你是北燕的探子,但我相信你不是。我要多谢你,若不是这样,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说话走路了。”
绛华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们还是同以前那样就好。”
绛华垂下眼,轻声道:“好。”
她知道慕绯烟发觉自己身份有问题,却还是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若知道她是妖,而不是什么身怀特异本事的人,是不是还可以说出这番话?不知为何,她想起东华清君的那些话:“妖的心如匪石,一旦捧了出来,就再收不回去,所以你要将心藏好,只有自己可以触碰。”越是同凡人接触,便觉得自己越像凡人,也有心,也有情。
可惜她是一只花精,百年之后,会飞升为仙。
圣旨很快下来,南巡之日也定,即日就启程。
慕绯烟从上了马车离开慕府那一刻便很是雀跃欢欣。她久居深苑,鲜少出远门,眼下可以去南方游玩,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是绛华病怏怏地倚在软垫上,她元神受损,要花去不少妖力疗伤,更觉得昏昏沉沉。
秦拓和裴洛约好了在南门外会合。
一出城门,便见小山坡上,裴洛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轻衫简行,牵了一匹骏马,连随从小厮都没带一个。秦拓本随着马车勒马缓行,下马上前道:“宣离兄。”
裴洛微一点头,又看了看马车,取笑道:“徵行兄此行,还带了家眷。”
秦拓也笑着回应:“路上还要裴兄多关照。”
裴洛笑着道:“这是自然。”
两人寒暄几句,忽听远处传来车马轱辘声,光听着也觉得赶得甚急。裴洛转头去瞧,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大步走了过去:“凌姨,你怎的来了?”
马车还没停稳,就见车帘微微撩起,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狠狠点着裴洛的额:“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凌姨,这都把我叫老了!”
裴洛微微失笑,抬手轻轻一叩额:“都是以前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他稍顿了顿,又低声道:“醉娘,我不是昨日就说不用送了么?”
醉娘扶着他的臂跳下马车,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食盒:“也不知这次你要离开南都多久,吃不到我的手艺,所以早上蒸了的点心过来。”
裴洛接过食盒,眼中一笑,慢慢道:“这趟是闲差,不会太久。我一回南都便来君自醉找你。”
醉娘抬手替他整了整衣衫,笑得微微哀伤:“宣离,你一回来,就先去见你爹爹,不要急着来我这里,明白吗?”
裴洛轻声道:“是了,我会记着。”
醉娘看了他一会儿,眼眶微红,抬手擦了擦眼角,又叮嘱一句:“马上要天凉了,你记得多披件衣衫,夜里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