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听出他的语气凄厉,不知怎么心也跟着疼起来。她想起之前的夜晚,他们相守在一起,裴洛几乎夜夜被梦魔所扰。他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
所处的位置越高,也越是高处不胜寒。他是这般不开心,这般寂寞。
绛华听着暖阁外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恭送皇上!”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记起东华清君留给自己的事物,立刻翻抽屉寻找,丢开了上面一层发簪首饰,她伸手拿起底下那张寻常宣纸叠成的方胜,吁了一口气:“还好没弄丢!”
事到如今,也该给自己一个了断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打开那张宣纸,只见一道淡淡的紫光漾开,绕上了她的手腕。绛华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身影,东华清君的幻影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的神情清清淡淡,像是早看到这一日。
绛华双膝跪地,将手搁在膝上,慢慢地低下头:“我想求清君成全一件事……”
她从未如此坚定过,也从未如此确信自己真的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凡间的规矩有许多和他们妖的不一样,有些几乎不能让她忍受。
可是如今,她想试试看。
就算用自己长长久久的一生来换,也无悔无怨。
“请清君废去我的修为,让我……只当一个寻常凡人……”
就算没有了退路,就算之后不得善终,也没有关系了。因为有一个人,在她眼里,比自己更值得珍惜。
不会的,还可以学会;错失的,却不可能再回来。
她这次是真正下了决心。
只见东华清君微微笑了,明明只是一道用仙术维持的幻影,她却好像面对面地看着他。只见他伸手过来,需按在她的头顶,将她周身都笼罩在一层紫气之下。
绛华只觉得全身骨骼像是散开一般,痛苦难当,只能蜷着身子咬着唇一声不吭。她模模糊糊地看着东华清君的影子越来越淡,渐渐的,紫气消失,晚风吹入房中,带走了几许闷热,也将他慢慢变淡的幻影吹得支离破碎。
绛华伏在地上,看着面前咕噜噜滚到桌子脚下的异眼,那颗漆黑的珠子,在烛光下散发着幽暗的光亮。
她慢慢伸出手握住异眼,不舍地抚摩着:她总有些向往仙家,不知是不是天性如此。从她开始有了意识,便是慢慢地等待,春去冬来,年复一年。
眼下,今后,都不用再等那一日了。
裴洛刚支起身,又忍不住捂着额躺回床上去。昨日心绪都不好,就独自喝闷酒等绛华,结果几杯酒下肚,心绪越是不佳,醉意也比往常来得快。
他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沙漏,还差三刻就是早朝,也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硬是起身着衣。他没唤等在房外的随侍,自己用冷水洗漱一番,就推开房门出去,刚走出两步,突然想起昨日心绪不好,随口向绛华说了一句“如果你也要走,就趁早罢,趁着明日天未亮,早早离开”,甚至还说过“就算离了你我也不会过不下去”这样的混账话。
裴洛揉着太阳穴,宿醉让他还一阵紧似一阵的头疼,想到昨晚的事情,更是头痛得厉害,一把扯住总管宦官:“绛妃呢,是不是还在宫里?!”
总管宦官呆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回禀皇、皇上,这……”
“算了,朕自己去看。”裴洛一摔衣袖,大步往旌阳宫走去,所幸旌阳宫同他夜宿的景明殿不过百步的路程,一会儿功夫就到。他一路走去,清早起来修剪花木的、清扫的、擦洗瓷器的宫女宦官都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
裴洛走到暖阁外,见房门大开,里面已经没人了,不由又急又气,冷冷地开口:“绛妃她人呢?”
贴身随侍的宫女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兢兢战战地回答:“绛妃娘娘一早就说要出宫,一刻前就走了……”
裴洛重重地哼了一声:“来人,立刻颁朕的口谕,让五城巡盘查今日出城的人,除了宣和门,其他宫门都紧闭!”
“皇、皇上,可……”那宫女低着头,欲言又止,“可是……”
裴洛完全没留意她想说什么,顾自抽身而去。
司礼职的常侍长却慌了,跌跌撞撞地跟在裴洛身后,连声道:“皇上、皇上,早朝还有一炷香功夫就要开始了,请皇上让下人服侍更衣!”
裴洛不由叹了口气,真是越忙越乱:“把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他心中想着,等到追到绛华,可不能和她废话,每回只要她一软语相对,事情往往不了了之。虽说这回是他喝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是她也不该真的这样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这回一定要狠狠地罚她抄五遍女戒。
绛华轻轻放下马车的车帘,靠在厚实柔软的垫子上。一旦没了修为,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陡然间便弱了,以前随便就能爬上的马车,竟然还要人扶着才走了上去。绛华支着下巴,心里很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