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低着头一边发愁,一边缩手缩脚地写字,原本还觉得那些才子会吟诗作对、写几个字不算什么,临到自己头上才发觉那么难。她慢慢地抄完三张纸,搁下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天已向晚,不知裴洛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为国事心烦?
一个月禁足,对于她这样扎根在渡台边百年不动的妖来说,并不算难熬,只是心里一旦有了牵挂,似乎日子也变得慢了。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心想如果她只出去一小会儿,不被人发现,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绛华飞身从窗子中出去,乘风慢慢听在金陵殿的屋檐上。金陵殿是建的地基最高的宫殿,可观日月。她坐在屋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入夜的气息,才觉得心绪也开始变好。她眺望远处的御书房,只见那边的灯火依旧亮着,想来裴洛还在批奏折。
或许他会是一个难得的明君,可她呢?他们果真可以相守在一起?
她御风在皇宫里小心地转了一圈,却见皇宫各处都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灯笼,灯笼上有一个烫金的喜字。绛华心中咯噔一声,慢慢冷了下去。她想起裴洛那日说要立后的神情,他伸出手想触碰她却退缩的模样,终于明白了。
原来凡尘中的爱,有时候不得不自伤。
红颜
转眼间已经入了秋,细细雨丝骤然而来。
绛华搁下笔,看着宣纸上渐渐清楚起来的字迹,轻叹道:“宣离,你在做什么?我真的想你了……”她伏在桌边,低声自语着,没有巴望谁会回答。
“绛华……我也一直想着你。”极是俊秀清朗的声音,微微带点无可奈何。绛华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余光中出现一幅明黄龙纹的衣摆,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一个月还没有到。”
裴洛低头看着她,眉梢眼角俱是柔和:“你这字写得歪歪扭扭,真是不好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大嫂罢,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那你和爹爹和好了吗?”绛华倚在他的怀中,仰起头看他。
“爹爹还是不愿见我,再多等些时日罢。”裴洛叹了口气,静静道,“我有时候也会梦见大哥和三弟,可是这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管怎样都已经是事实。”绛华看着他,只听他又叹了口气,低声笑道:“看你这个表情,想想也是不懂吧?”
绛华倏然坐直了身子,气鼓鼓的:“怎么会听不懂,你的意思就是明明是逼宫,但对外面称是太子犯上作乱,太子他们在九泉之下还要背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自然也不会高兴,于是托梦给你。你既不否认逼宫这件事,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是这样。”
裴洛闷笑着抱住她的腰:“绛华,和你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笑。不过——”他转为正色:“刚才那些话只和我私下说便罢了,若是传出去给别人听到了就有大麻烦。”
“我什么时候该去拜见皇后吗?”她想起这件事,纵然心里不高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皇后?”他微微一挑眉,“若是我说,没有皇后,这怎么办?”
“少骗人了……”
“真的没有。”
“胡说,我都亲眼看到了,那时候连喜字的灯笼都挂出来了!”
裴洛淡淡地看着她,了然道:“你果真没有好好在这里反省,竟然还偷偷溜出去逛?”
绛华张口结舌,又是尴尬又是惭愧。她总是藏不住话,头脑一热什么都往外倒,还生怕说漏了什么。
“刘丞相原本是想把独生女儿送进宫来,只是刘小姐是个奇女子,半途和人私奔了。她一出南都,我就让五城巡使关城门,给刘家扣了个欺君的罪名,刘丞相自然对慕家的事格外用心了。我便顺水推舟在朝堂上答应他的折子。”
绛华忍不住喃喃道:“裴洛,你真是老奸巨猾。”
“不过还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把大嫂他们贬为平民,安置在城南的宅子。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去看她。”
绛华又惊又喜,连忙拿起羊毫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裴洛奇道:“你做什么?为大嫂的孩子取名?”
“不是啊,我要把写好的字拿去给绯烟看,我觉得我最近写得越来越好了。”她喜气洋洋地问,“你说是不是?”
裴洛看着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字体,不得不违心地回答:“的确还可以。”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不甘,便又加上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绛华你真有德……”
“我家小姐不会见你,请回吧。”翠衣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竹帚,做出送客的模样。
绛华一愣,轻声道:“我只想悄悄看绯烟一眼,只要看见她了,我就离开。这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