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轻轻地嗯了一声,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相貌定是不差?”
“我爹爹就生得英俊,我自然也不差,你么也差强人意,只要是像我们,不管这鼻子眼睛怎么安,也不会难看罢?”
“……如果一年之后,我们还是没有孩子呢?”
裴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现在辛苦一点,自然就会有了。”
绛华默然无语。
裴洛却像是卸下肩上的重负,一直微微笑着,不是强颜欢笑,而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拉着绛华,一路跑进醉娘住的小巷子里:“我那时劝了凌姨好几次,她都不愿搬到王府上来住,否则我们直接带了人卷了钱财就可以走了。”
“凌姨只怕是不愿见你的家人吧。”绛华点点头,“我觉得她这样做,也没什么。”
裴洛疾步走到那座小院门前,敲了两下门,也等不及有人来开,就推门进去:“凌姨,我们准备离开南都,你——”
一下子,所有话语都卡在那里,心里却渐渐灌满不安。
天下(7)
桌上摆着的饭菜还是温热的,筷子搁在一边,却还是干干净净。而醉娘却不在屋子里。裴洛拿起筷子瞧了瞧,低声自语道:“究竟是什么事,连饭菜都来不及动……”
他突然转身出了小院,只看见隔壁院落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立刻走上前:“你可有看见住在隔壁的醉娘姑娘去哪里了?”
站在门后的是个干瘦汉子,看见他笑得很奇怪:“醉娘姑娘?怎么,小哥你也是醉娘姑娘的常客?”
裴洛眼角微微一跳,不安的感觉更浓了。
“听说她原来是君自醉的娼妓,后来被人赎身了。刚刚就有位公子先你一步把人接走了,这年头,连过气的娼妓都有人要。小哥,我劝你还是收收心,你身后那位姑娘就比她年轻美貌得——”那人话还没说完,裴洛已经忍不住一拳击在他腹部,然后用力踹了两脚,还是不解恨,正要上前,已经被绛华抱住了。
“裴洛,你冷静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凌姨!”绛华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想要把他的气抚平。
裴洛闭了闭眼,一把把那人拉了起来,冷冷地问:“那人有没有说把醉娘接到哪里去了?”他心急如焚,一掌将木门震碎:“快说!”
那干瘦汉子从头抖到脚,结结巴巴地开口:“说是、是……君、君自……”
裴洛松开手,一把拉过绛华:“我们快去君自醉!”
绛华看着他长眉紧锁的模样,不由问道:“你知道是谁带走凌姨的?”
“我自然是知道,这里除了你,我,我爹爹,就只有他了……”他的语气渐渐森冷,让人直打寒颤,“我三弟,裴潭。他真是做得出,我忍他一次又一次,却没有见过这样不知进退的……”
绛华立刻想起,他们从北关回到南都那一回,醉娘说起裴绍和裴潭曾来看过她。这座院落,的确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
她的心中越来越不安,隐约觉得,若是今日不能离开南都,便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他们走出巷子,还没到长街,就听人声纷杂,有人敲着锣鼓扯着嗓子喊:“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借个道!”
绛华只觉得裴洛的手突然变得很冷,指关节用力,几乎要捏断她的手指。她担忧地转头看他,轻声说:“宣离,不会的,一定不会是……”
裴洛看着南都城的另一头,遥遥可见浓烟滚滚,直冲九天,而君自醉就在那里。他疾步往那边走去,可是街上人流拥挤,有惊惶逃散的、有拼命往失火之处挤过去的,路边的摊铺都急着收拾,平日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就可以走过的街道竟是寸步难行。
一片人声嘈杂中,绛华只听见裴洛在身边轻声道:“我原来还是错了……”明明是她熟悉得不得了的声音,蓦然听在耳边却觉得那样陌生。她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夕阳消失,夜幕深沉。
昔日人声鼎沸的君自醉陷于一片火海之中,火舌吞吐画梁门楣,将旧时繁华一起埋葬。华美的、褚红色的雕花柱在明丽火光中缓缓倾瘫,这样一道一道的火光蔓延开来,带着烟尘直上云霄。花楼中不断传来凄厉哭喊,很快就被火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盖过了。
裴洛下意识地想冲进火中,却还是硬生生地停住了。他扶着墙,慢慢地跪下,眼中微微发红。是他太迟了,来得太迟,放手太晚。
绛华低下身,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她本以为这世间纵然有很多不是凡人可以掌控,却至少为她所有,可是如今她却没有能力扑灭一场大火。她感觉到裴洛微微发抖,像是在克制什么,几乎用尽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