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笑了一声,眼中冰冷:“事到如今,我也计较不了什么。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切莫挑拨离间。”
迟钧躬身施礼:“这是自然,迟钧还想要似锦前程。”他顿了顿,又道:“万一有那么一日,二公子想借助迟钧之力了,千万别客气,我们毕竟是立过掌盟誓的。”
裴洛看着他的背影,一股气怎么也理不顺。迟钧如狼如狐,资历长过他不少,他还对付不来这样的人。
忽听熟悉的脚步轻响,绛华看到他先是一怔,然后微微笑道:“我见你很久没回帐篷,就出来找。刚好碰上迟大人,他说你可能会在这里。”
裴洛勉强笑了笑,揽住她的肩:“我累得都快走不动了……”
绛华偏过头看他:“你今天挟持福王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害怕?”
裴洛毫不犹豫地说:“有,还很紧张,连手心都全是冷汗。”
“但是你还是这样做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之前就想到过,却没想到事态会成为我想到的最坏的那一种。”裴洛低声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绛华,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绛华想了想,问道:“如果再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裴洛轻轻一笑:“还是会这样罢,似乎也由不得我选别的。”
“那就是了。总之你做什么,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尽管去做,我会等着你回来的。”绛华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宣离,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变了,但是我本来喜欢的那些又没有改变。所以,以后也不要变好不好?”
裴洛低下头,伸手抵着她的颈,慢慢道:“好。”
天下(1)
阴雨不止,转眼已经入冬。
初冬的江南,也格外湿冷。三军将士习惯了漠北凛冽干燥的寒风,却捱不住江南那种潮湿阴冷的天气。那是一种柔软的寒冷,一点一点浸透到骨子里,不可拔除。
裴氏在襄都起兵,改国号大周,年号延庆元年,暂定国都为襄都。一时间,南楚朝野震动,政局更加混乱。而大周初立,南有齐襄,北有南楚,形势岌岌可危。
延庆元年十一月间攻下南关之后,直面的就是沂州这道天堑。
当年齐襄出兵不知几回,每到沂州便铩羽而回。
裴洛策马在雨中急行,衣衫尽湿,嘴唇也冻得发紫,却浑然未觉。他突然勒马停步,放眼看去,只见困龙滩上烟水弥漫,江面上还浮着不少将士的尸首,打捞尸首的士兵脚下打滑,不小心就摔下水去,有些立刻爬上岸来,有些却立刻被江水吞没。
他领兵经历不少战事,却从未有一次败得如此之惨。先锋军和中军损伤之大,已经超过那时同北燕轻甲骑直接短兵相接的时候。
裴洛紧紧握着马缰,木然看着江面上浮浮沉沉的尸首,慢慢回想起前日那一战。
这一战,可说是倾尽兵力,先锋军先淌水下了困龙滩,一路用木板相叠着铺到江对岸。当大军渡江到一小半的时候,困龙滩上水势突变,将刚到江中心的将士全部都卷入漩涡之中。而到了对岸的兵力不够多,一下子被对方的守军屠杀殆尽。
裴洛微微闭上眼,脸上已经露出疲倦的神情。他已经太累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让人应接不暇。他南征北战,身上陈伤累累,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最紧。如果困龙滩过不去,根本就不可能靠近南都。如果不能尽快攻下南都,等到齐襄剩余的势力结集起来,就是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而他的家人,还在南都。
他翻身下马,牵着乌骓往回走。乌骓喷出的鼻息,都成了股股白气。它时不时抖一抖脖子上的马鬃,甩开一大串水珠。
裴洛轻轻拍着马头,往军营走去。秦拓站在哨岗下面,脸上也有雨水滴落。他见裴洛回来,低声问了句:“你想出法子来没有?”
裴洛抹了下脸,将脸上的倦怠全部抹去,微微笑道:“快想出来了。”
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是全军的支柱,就不能先认输。这点是在漠北的时候傅帅教给他的,如果他都不相信自己,更没有人会信任他。
秦拓眼中有几分担忧:“必须尽快,不然军心怕是要动摇了。”
裴洛抬手在他肩头一敲:“我知道。是了,让人去煮几锅姜汤分给底下将士。这里太湿冷,不当心的话恐怕会起伤寒。”
秦拓笑笑说:“我这就去。”
裴洛慢慢走回帅帐,帐篷里已经烧起了炭火,比外面暖和得多。绛华看见他湿淋淋的模样,连忙拿了干布过来。裴洛伸手解下铁甲,接过干布擦了擦脸:“你穿得这样单薄,小心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