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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103)

日已西沉,天边泛起一片血红,如同铁衣之上的鲜血。

秦拓嘴唇微颤,那一句到口的话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却见慕容骁先动了,蓦得抓住胸口的长枪,猛地拔了出来,鲜血喷涌,几乎染红了身上的银甲。他抓住枪头,回手一送,枪柄正击在慕天华的咽喉。

慕天华气息一滞,被一股大力带得后仰。头上的盔甲掉落,露出底下灰白的发丝,在夕阳晚风中猎猎而舞。

这一瞬间仿佛被定格在那里。

慕容骁纵马上前,低下身拔出靴上的短刀。

但见青锋一闪,温热的鲜血溅起。

他身子微晃,呕出一口鲜血,突然仰头长啸,有如龙吟,却殊无半分得意之情。长啸未竭,渐渐变成一阵张狂大笑,笑声凄厉,好似带着哭腔。

天边的残阳渐渐淡去,山间晚风凉冷,轻柔吹拂而过。

慕容骁笑声渐止,抬手捂住伤口,径自调转马头,策马而去。轻甲骑队也跟随他身后,不久就消失于山道的尽头。

秦拓跳下马背,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扑倒在地,小心地伸出手去,将姨夫仍圆睁着的眼合上。他眼中泛红,银牙紧咬,一声不出,把那支插在对方小腹上的长枪拔了出来。

裴洛走到他身边,口中苦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征战沙场半辈子的长者正躺在地上,身首分离,灰白的发丝散落在一片鲜血中。秦拓撕下一幅衣摆,将姨夫的头颅放在上面,缓缓地包好,然后将老人的躯体抱起,小心地放在马背上。

裴洛走到副将展平的尸首前,低下身将人扛在肩头,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

裴潇和凌镇予从远处领兵赶来,看见这一幕,动了动唇,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傅徽神色沉静,手中的火把点着了干柴,火舌吞吐,柴火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火势慢慢吞没了柴堆上面的尸体。

不知是谁先领头的,渐渐的,整个军营响起了南楚的殇歌。

秦拓跪在地上,慢慢地用手捡起姨夫的骨灰,再小心地装进一只缺了口的青瓷瓶中。突然肩上一沉,只见傅徽在身边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徵行,你听我们南楚的军中殇歌。”他在膝上打着拍子,跟着其他将士一起低低唱道:“……试问谁,劈开战殇化江山,问千古鸿图霸业,英雄无泪。看今朝,朝天阙。长河月圆,洒酒祭天,埋骨他乡为雄魂。可曾忆,谁人傲笑群雄间,待马蹄踏遍河山,一场清秋。”

“这支殇歌是我南楚的太祖皇帝所做,他在一场战事中失去心爱的孩子。那句‘埋骨他乡为雄魂’是后人改的。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朋友埋骨他乡。太祖皇帝在年老的时候,回忆往昔,曾说‘斯人往矣,无悲,终聚首’。你姨夫虽是去了,却是战死在沙场之上,暂且相别,数十年后,我们大家还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聚首。”傅徽看着他,淡淡开口。

秦拓手上一顿,咬牙道:“傅帅……”

傅徽站起身,抬手按在他的肩头:“英雄无泪。可是无泪的,又怎么称得上真正的英雄?”他转过身,衣甲轻响,渐渐走远了。

秦拓伏在手臂之上,双肩微耸,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哭声。

慕容骁半躺在行军床上,身上披着毛毯,时不时咳嗽几声。跳动的烛火映在他潮红的脸上,神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的手上,抓着一幅布帛,像是从什么上面撕下来的,已经微微泛黄。

军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颐狼的声音从幕布外传进来:“将军。”

慕容骁挣扎着坐起身,向后靠着军帐:“进来。”

颐狼撩开幕布,低下身走进来:“将军叫末将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你同我走一趟,”他强自支撑着站起身,一指角落里的火盆,“把这个带上。”

颐狼一怔,面有难色:“将军你身上还有伤,这样走动伤口恐怕会裂开,何况南楚那边……”

慕容骁脚步踉跄,支着帐篷一挥手:“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也不会走太远,不会教南楚的探子发现了。”

颐狼低头不语,扛起角落里的火盆跟在主帅身后。

慕容骁走出军帐之际,将毛毯盖住包裹伤口的白布,身姿挺拔,脚步缓慢,却优雅平稳,一举一动和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一路碰到的巡逻士兵,都让开一条路让主帅先行。

两人一直走到落雁峡的谷口,方才停住脚步。

“把火盆放在这里。”慕容骁语声低沉,“点上火。”

颐狼依言放下火盆,又从身上摸出打火石,看着火盆里的炭火慢慢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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