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山那一山的尸骨让她无法面对元启。
她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不是她在九幽炼狱里救下阿玖,不是她执意带阿玖回山养伤,不是她在大泽山最危难的时刻重伤昏迷、阿晋为她离山炼制化神丹,是不是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两位师兄不会死,大泽山也不会灭亡。
她无法面对大泽山的覆灭,也同样不想去面对成神后的元启。
不面对,是不是她的阿晋,就不会消失?
景阳宫里,昆仑老祖赢了元启半子,又寒暄了半晌,念念不舍地告辞了。
待送了昆仑老祖出宫,长阙犹疑了一下,回书房朝元启回禀。
“殿下,刚才阿音女君来过了。”
阿音日日都会来,但景阳宫门庭若市,访客从未停歇。其实以元启的身份,这些上仙们他可以不见,但不知为何,凡有上仙来觐见,他从未推脱,就像是刻意在躲避那人一般。
果然,元启握书的手一顿,微微沉默,还是问出了口:“她走了?”
长阙点头,“阿音女君回了凤栖宫。殿下,阿音女君必是有事,明日一早我就去请阿音女君过来……”
“不用了。”元启摇头,“她应是为了鸿奕而来。”
不知是不是长阙的错觉,当元启口中道出鸿奕两字时,他总感觉到一股铁血之意。
无关仇恨,怕是只有对一个人漠视到极致,才会有这种情感。
长阙在清池宫曾照拂元启百年,从未见过当年那个骄纵憨态的小神君眼底有过这种情绪。
大泽山满门,终究对小神君太重要了。
那日大泽山上小神君晋神,以神力封印大泽山,后执意来天宫,怕也是想亲眼看着鸿奕受到雷刑,给大泽山满门一个交代。
长阙叹了口气,想起一事,又道:“殿下,这几日上仙们都在传,说乾坤柱和上古界门消失,神界怕是有真神降世了。”
元启脸色稍缓,眼底波澜微动,但又极快地抑制住那抹期待和激动,应了声:“知道了,千年之后,上古界门重启,自然便会知道乾坤台里归来的是谁。”
长阙面露愕然,“殿下,您不回神界?”
虽然上古界门消失,但如今元启已是上神,拥有了撕裂界面回上古神界的能力。他以为元启在天宫亲眼等到鸿奕伏诛后,便会回神界。如今听这意思,难道他还要留在下三界?
元启并未回答,只沉声吩咐,“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下去吧。”
长阙心底疑惑,却只能应是,退了下去。
书房内,烛影莹莹。长阙的话在他耳边回响,阿音独自离宫的背影几乎每个瞬间都会在他眼底浮现。但大泽山满殿尸骨,总会压住他心底那抹柔软和怀念。
他看着烛光,有些晃神。忽然之间,烛光涌动,一道金光拂过,书房被一道神光笼罩,元启被刺得睁不开眼,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一方树林里。
艳阳天,桃林灼灼,溪水潺潺。
古桃树下那个白色身影熟悉而陌生,无论是幼时的清池宫,还是无忧无虑的大泽山,他足足期待了两百多年。
可他没想过,他面对世间磨难成神这一日,会是他回来的那一天。
这所有的一切是冥冥中注定吗?
我终于懂了您当初的选择,可这一切,代价太大了,父神。
元启眼底涩然,几度张口,几度停下,望着桃树下的人影没有上前。
许久,一声叹,轻不可闻,却又伴着落花流水静静响起。
那白衣神君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眉目相似的青年,眼底拂过歉疚。
他不是当年渊岭沼泽里冷漠的真神,也不是瞭望山里一心期盼元启破壳的青涩上君。现在的他,慈和而睿智,强大而温情。
他走到元启身前,抬手将他肩上的枯叶拂过,欣慰地开口:“你长大了。”
两百多年了,白玦作为一个父亲,终于将他曾经最遗憾的一块情感拾回。
白玦开口的瞬间,元启肩膀微动,他努力抑制着颤抖的身体。
他想去拥抱眼前的人,却在缺失父亲的岁月里没有学会如何去宣泄情感。
一声叹息响起,他还未回过神,已经被拥在宽厚的怀抱里。
“父神。”
微颤的声音响起,足足两百多年,白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眼眶微涩,放开面色泛红有些窘然的儿子,道:“你母亲很担心你。”
元启退后两步,他明白白玦出现的含义,但如今,他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见元启不语,白玦心里明了,“你想好了?不回神界?”
“是,父神。”元启迎上白玦的眼,“我虽然化神,但还有太多事没有完成,我不能回去。”
白玦看着他眼底的坚毅和执着,点头,“你长大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你母亲都不会干涉。上古界门已经关闭,我初降神界,神力未成,今后千年,不会再下三界。除非你入神界,否则我们父子,怕是没有再见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