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您真的是老了,」无旰静静地道,「否则您早就应该觉得奇怪,依律鹘奕殿下素日的脾性,为何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之后,居然还如此的安静?」
鱼庆恩怔了怔,忙回头去看厉炜,果然见他闭目靠在树上,连手指头也没有动上半根。
「厉炜,不管你是谁,被这个小鬼如此欺骗,难道没有一点怒气?」鱼庆恩皱着眉头问了一声。
厉炜仍然保持着原样,呼吸压得细细的,半晌后才徐徐睁开眼皮,问道:「是蛛丝?」
南槿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只有三层?」
「层数下得多了,怕被你发现。」
「可是三层蛛丝之毒,不过压制我三成功力两年而已。」
「已经够了,你只能发挥出七成武功的话,我或可勉强与你匹敌。」南槿避开他的目光,将头转向一边。
厉炜自嘲地笑了笑,「你连真实的武功实力都瞒过了我,真不愧是宾家的人。但你要知道,就算我只有七成功力,此地还是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南槿垂下眼帘,「我本就无意强留下你。」
厉炜深深地看了他良久,方缓缓问道:「为什么呢?只要再多下一层蛛丝就有机会杀我了,你要明白,一旦我离开中原回了故国,对你可是后患无穷啊。」
「我明白。」
「宾公子,」厉炜冷冷地道,「留我活命,总有理由吧?」
南槿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迎视着厉炜如寒冰般的目光,用平稳无波的音调道:「胡族可汗年事已高,活不过今年冬天,他膝下三子,二皇子早夭,唯有你与大皇子争储君之位,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不仅让江北与胡族结下必报之仇,还白白地帮胡族平息了夺储的内争,让你皇兄能够轻易整合胡地三十八部族。他的残暴好战犹胜于你,一旦内部平定,很快就会忘掉这次惨败,再次聚师南侵。对于刚立新君政局未稳的中原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而反之,如果我让你回到故国,虽然此次中原大败会令你一时蛩伏,但凭你的野心能力和你母族舅族的势力,绝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到那时,你们两兄弟实力相当,免不了要来一场三年五载的龙争虎斗,恐怕谁也没有余暇再虎视中原,就刚好给了我们休整的时间,这总比杀了你要有利可图的多……」
厉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挑了挑眉,「听起来倒是一着妙棋,但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南槿的脸上呈现出漠然的神情,冷冷道:「当然,你还以为有别的吗?」
厉炜幽蓝的眼珠定定地凝视了曾经的情人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把这如意算盘告诉我呢?就不怕我不照你们预想的去做?」
「你会吗?」南槿淡淡地道,「就算明知是江北一步棋,你恐怕也不肯因为这个,就放弃掉自己所有的野心雄图,为你们胡族的内部安定牺牲自己吧?你肯吗?」
厉炜的唇角抿出坚硬的线条,片刻后才弯成一个冷冷的笑,「不错,你很了解我。既然你都敢放我回去,我又怎么会平白地放弃?不过我也可以把话明白地说在前面,无论这次的失败会折损我多少实力,可是最终,我一定可以拿下可汗的王座,完成我所有的目标。也许你们能够如愿以偿地得到三五年的平静,但等我统合完毕三十八部族,就将是你我再次敌对的日子,只希望到那时,你还能象今天这样站在我面前。」
南槿仰起素白的面孔,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微微漾着异样的波纹,带着一股清郁哀伤的气韵凝直视着厉炜的眼睛,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输了一次,为什么还不明白?」
厉炜不由怔了怔,「明白什么?」
「明白你为什么会输……」
「那是因为我没有发现……」
「不是,」南槿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论你多么的强,无论胡族铁骑是怎样的所向披靡,无论是三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无论你面前站着的对手是不是我,你永远也不会赢。」他的目光遥遥地转向北方,「记得我曾经说过,那是我家乡的方向吗?我生在那里,我父亲生在那里,我的祖父也生在那里,我们世代在那里居位,过得平和而安祥……可是有一天,一个胡族的皇子竟然对我说,他要把那片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土地,当成一件礼物送给我……你说,我是应该觉得感动,还是应该觉得受到了侮辱呢?律鹘奕殿下,对于你来说,中原是一片花花江山,是你的雄心大志,是你夺国的豪情,得到了它,你会有征服的快乐,仅仅如此而已。但是对我们而言,这是自己的国土,是家乡,是故园,是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所以我们不会输,永远也不会输。」说完这最后一番话,南槿轻轻后退一步,慢慢吐出一口幽长的气息,似乎是要把五脏六腑积郁的痛楚,要把所有不能保留和挽回的记忆统统吐出来一样,眼中润润地腾起了薄薄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