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茯苓还记得三年前,偶然相遇,初次见她。
那时的茯苓还不是秦府侍女,慧仪还不是京华名媛。
茯苓最擅易容,当时乔装的身份,是杞州最大一家绣坊的当家娘子,白日里长袖善舞,谈商论价,暗夜中筹措银粮,资运江北。
慧仪二八年华,是无忧无虑的州府千金,与青梅竹马的情人嬉戏游乐,浑然不知世事纷扰,百姓愁苦。
偶然的一个清晨,刚交接完一批银票返城的茯苓,遇见了送别情人归乡的慧仪。
直到现在,茯苓还清晰地记得当时道旁折柳的美丽女子,那秋水般的眸,青黛般的眉,纵然有满面的离情别意,也掩盖不住她一派鲜活灵动的勃勃生气。
所以在奉命进入秦府当差时,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忧郁清雅的冰雪闺秀,就是当年曾有一面之缘的青春少女。
尽心尽力侍奉父亲的秦慧仪,仿佛已经忘记了二八年华时欢笑着的自己,忘记了那段青涩而又热烈的恋情,也忘记了当年曾经一颗芳心,满满地只装着那一个人。
只有在幽深庙堂的佛像前,才会落两行清泪,留几句祷语。
菩萨菩萨,是我负心,是我负情,天若要罚,就让他忘了情,让他忘了我。
过往的相思,已刻入骨髓。
而明日,就是嫁期。
茯苓给小姐盘好了堆云双髻,在那一夜无眠的双眼底下扑上浅浅的一层水粉。慧仪披上长带飘飘的刺绣长裳,对镜细照。
佳人影动,风香云渺。要神采奕奕地去书房请安,好让老父放心。
告知那献祭的准备,已经做好。
从此萧郎,便永成陌路。
「小姐,」茯苓问道,「你以前可曾见过厉统领?」
慧仪轻轻摇头,「你见过吗?」
「见过。」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一个恶魔。」
茯苓没有夸张,因为对于一个南极星来说,秦慧仪未来的新郎,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抑的恶魔。
身为权臣鱼庆恩的义子,紫衣铁骑的总统领,本身又是高深莫测的绝世高手,即使是正如日中天的南极星,也不能直攫其锋。
而那个纤盈如柳的闺阁弱质,却即将怀着不可与他人道的目的,嫁到这样一个人身边去。
就连已做了五年天隐的茯苓,也忍不住为她感到一阵阵的战栗。
「茯苓,你可以不做我的陪嫁,」慧仪垂首叹息,「那样一个地方……怕是有去无回……」
「小姐,你不用担心,茯苓虽然没有大用处,但有一个相熟的人作伴,总要好一些。」微笑着安慰,挂起明日要用的嫁衣。
想来今夜无眠的人,不知几多。
吉时到,喜乐奏响。
媒婆在门外催妆,一方红帕落下,遮住了如玉双颊,也遮住了颊边的泪痕。
扶住小姐离绣阁,出二门,拜别爹娘。短短一条路,一步一停,竟走了小半个时辰。迈出了大门,锣鼓已是喧天,可是展眼望去,却让人不由地一怔。
八抬的大红花轿,气派十足,轿边一匹白马,更是矫健如龙。可马旁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虽然也是一身的喜服端端正正,但怎么看怎么不是厉炜本人。
见到新娘停步,年轻人急忙拾阶而上,温言解释道:「府中客人太多,厉统领委实抽不出身来,特地派在下前来恭迎夫人,还请勿怪。」
茯苓不由皱了皱眉,但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全京城的人好似都已经知道,厉炜不会把这桩婚事放在眼里。
这个男子好像还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甚至鱼庆恩,都不能随意地差遣他。
不过他派来迎亲的年轻人却十分的温雅可爱,礼数周到,为了照顾步行的陪嫁侍女们,还刻意把白马的步子控制得很慢。
龙狮开道,禁卫随行,漫天的喜帐洒下,喧天的锣鼓震耳,花轿后跟着流水般长长的箱笼嫁妆,长街两旁挤满了争看的人群。
京城第一美名的秦府千金,嫁给了权倾朝野的权臣义子。
仿若是天成地就,仿若是珠联璧合。可是看着那没有新郎亲迎的送亲队伍,看着那花团锦簇中拥着的初嫁新娘,长街两旁的千万双眼睛中,有多少是羡,多少是怜?
鱼府门前,落轿。喜娘上前搀扶,递过来一条长长的喜绸。喜绸的那一头,还牵在代为迎亲的年轻人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场合让他紧张,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将手中的红绸递出时,手指不停地轻轻颤抖。
茯苓抬起头,向前看去。
厉炜就站在阶前。虽然也是一身的喜服,虽然没有刻意做出冰冷的表情,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人不由自主地畏惧与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