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槿目中微露赞同之意,柔声道:「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小煌,你根本不用担心我,我既然留在了那个旋涡的中心,自然有法子保护自己。」
苏煌咬了咬嘴唇,将南槿的一只手合在掌中,认真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最聪明最有办法的人,可伴君如伴虎,你的脾气又那么尽责,一定过的都是劳心又劳力的日子,有机会的话,还是抽身吧……象你这样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幸福才对……」
「……幸福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吧……」南槿喃喃感叹着,怔怔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幽深的夜空,而同样幽深的眼眸中却闪着暗暗的波纹,不知当他念着这两个字时,眼睛到底是看着何方,心中到底是想着何人。
「难道不应当吗?南槿,你到底还要亏欠自己到何时呢?」
「亏欠?」南槿有些被触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就算有亏欠,被亏欠的人,也不应该是我吧。别的暂且不说,单说那些义无反顾的战士们,跟策划他们踏上死地的我相比,到底谁付出的代价更多,又是谁……更值得去拥有幸福呢?」
听着这样的一句话,苏煌的心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滚过一样,又灼又痛,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去反驳,只有紧紧地握着那只冷冷的手,着急地拼命摇头。
一直默然不语守在窗前的薛先生站了起来,碰了碰南槿的肩膀,「出来的够久了,回去吧……」
「就要走了?!」苏煌吃了一惊,「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呢!」
「不用再说,我都明白了。」南槿柔和地笑着,慢慢起身,「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你要相信我,在没有走到终点之前,江北宾南槿绝对不会倒下的……」
苏煌只觉得鼻子一酸,却又觉得绝不能落泪,急忙忍住了,拼命挤出一个微笑,让它勉强保持在脸上。
「两位老将军那边我会照看,只是暂时还不能通知他们你们的真实消息,要再忍耐一些时日,等事情淡一点,我再安排。」南槿在门口停下脚步,又说了两句,转头看向穆峭笛,轻声道,「我再替小六说一句话,苏煌就拜托你了……」
穆峭笛深深地凝视着南槿的眼睛,郑重地点下头去,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一旁的薛先生抖开手中的斗篷,裹住了南槿单薄的身体,两人没有再多说任何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相携着轻烟般地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
目送着两人离去,一直到视野中已经什么也看不到,苏煌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露之中,仿佛不忍心就这样返身,独自回到温暖的屋里去。
背后有厚实的身体依靠过来,双臂纠缠在腰间,吐息吹拂在耳边,那样的真切,那样的让人心安。
回过身来,面对着他晶亮的眼睛,握在掌心那确实的温度,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失去。
经过了林林总总的磨难,这一刻显得是如此的珍贵,如此的幸福,幸福得似乎有罪恶感,幸福得一想到仍在命运旋涡中的那个朋友,心里就是难解难纾地痛。
「他的将来,会怎么样呢?」忍不住要喃喃地问,问自己,问峭笛,也是在问上天。
「河清海晏并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理想,一旦选择了这样的目标,就必然要付出代价。」穆峭笛轻柔地抚摸着怀中人的顶发,低声慨叹。
「代价……」苏煌仰视夜空,望着那点点星光,「南槿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孤独,伤害,还是静夜梦醒时也不能回想的过往记忆?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的抉择。」穆峭笛捧起苏煌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微蹙的眉宇,目光中溢满了珍爱与满足,「人生有太多不能失去的、想要保护的,所以就不得不失去另一部分,放弃另一部分。南槿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所背负的,要比常人更多更重……」
苏煌闭上眼睛,将头靠上面前温热的胸膛,默然不语。
三天后,两位行装普通的旅人骑马离开安州县城,连袂北上。在经过起于都城、连通南北的京辅大道时,他们特意登上了附近的最高峰,向南遥望京师。
烟霞蔼蔼之处,那座城池只见些微轮廓,似隐似幻。
那是曾奉献青春与热血之地,却也是暂时不能归去之地。
但是胸中信念未灭,满怀热情未冷,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最终还是能坦然游于天涯,无怨,亦无悔。
「走吧?」
「走……」
十指交握,相视而笑。抓住的,是一点点最平凡,也最难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