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鲛人的骨骼实在太细。支离益朝少年做了个手势,少年跑开了。过了一会儿,拖过来一个大箱子,并且打开。
苏眠看见,箱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骨头。
支离益弓着背,在箱子里翻了一阵子,摸出来一根长骨,用染血的纱布擦拭一番,然后放到鲛人的身上。比划了几下,似乎不满意,放到一边,又摸了一根出来比。
这些骨头,大概就是以前死在这张台子上的鲛人的遗骨吧。苏眠想。
一连比了三根,支离益才找到了合适的长骨,和鲛人本身的肢带骨并排放好,并且用骨钉钉在了一起。
这样做,无疑是为了加固肢带骨,以防鲛人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因为不堪负重而骨折。
“可是,这个鲛人还小,它自己的骨头将来还会生长的。”苏眠有些疑惑,“这样给它钉死了,岂不是……”
“等他长大了以后,再做一次手术,把骨撑取下来就是了。”老船司解释道。
“还要再做一次手术么?”
“是啊。即使改造的时候没有加入骨撑,大部分鲛人也都是还要再做一次大手术的。”
的确是如此,苏眠想起来,在帝都看到的很多鲛人,身体都经过一些改造。从最微不足道的纹身,到最惊悚的“千手观音”。这都是商人们为了满足不同买主的特殊癖好,而请某些黑市医士动手术做成的。
支离益的动作的确很快。才一会儿功夫,另一侧的肢带骨也改造、加固好了。他用力一拉,把肢带骨连在脊柱上,连着的腹鳍也狠狠地缩了进来。苏眠盯着看,那只细弱的腹鳍在无意识中猛烈地颤抖着。
少年捧来一罐子药水。支离益用纱布蘸着,涂抹在肢带骨和腹鳍骨上。这应该就是特别研制的,促进鲛人骨骼生长的药物了。
药水有着很强的刺激性。刚刚涂上去,鲛人的腹鳍就由颤抖变成了抽搐,并且越抽越猛烈,腹部一起一伏,鱼尾也跟着甩来甩去,拍得“啪啪”作响,连地上的血水都被拍打起来,形成淡红的雾。
支离益显然很习惯这种反应了,并不顾及鲛人的躁动,用飞快的手法把腹中的所有出血口都缝扎好,冲洗干净。然后内脏回复原位,关好肚子,缝上皮。
“这只是其中一种药,”老船司说,“手术完了以后,还要给他们灌下其他的药水。这些药很神的,能让两条腿在半年之内长到正常人的长度。不过,也都是很毒的药。手术没死,事后吃这些药吃死的鲛人,也不在少数。”
“据我所知,没有哪一种药是对任何人都有效的。这些个药物,对所有鲛人都有效吗?”苏眠发出医士的质疑,“有没有鲛人吃了这个药,没有中毒,却也长不成人腿的?应该有吧。”
“当然有了,白白动了手术,剩下的腹鳍却没能成功长成人腿。那样的鲛人也就算废品了。就像一个没有腿的人,完全丧失劳动力,做普通奴仆都不成。轮到人贩子手里,多半就这样被抛弃了吧。这种鲛人也不在少数。”
“哦,我想……”苏眠若有所思道,“在帝都,每看见一个昂贵的鲛人,他的背后都有无数同族的死尸吧。”
“不错。”
现在,这小鲛人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肚子上多了一道蜈蚣般的缝线口。缝线口抹上特殊药膏,保证她将来不会留下让主顾觉得不雅的疤痕。
腹鳍还在抽搐。支离益一手捉住这新生成的“腿”,一手接过少年递来的剃刀,飞快地刮去了上面的鳞片,露出淡蓝色的皮肤。
刮好了一边,又去刮另一边。
蓝皮肤刚刚露出来时,泛着月光一样的银彩,转瞬间就变得污浊沉暗了。就像刚刚出土的古董接触到空气一样。不过这倒不是空气的作用。仔细看去,原来鳞片的根部受了伤,都在暗暗地渗血。
血不多,颜色很暗。这些伤痕织成网状,如同白色戈壁上龟裂的沟壑。微细的血流在这些沟壑中缓缓流动,渐渐汇聚到下垂的鳍尖,形成一个褐色的血滴子,坠着。黏度极大,所以久久地坠着,拉长。最后终于承受不了这重,轻轻一颤,堕在岩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终于刮干净了。屠龙户支离益,直起了腰,退开两步。岩石般的脸仍然毫无表情。
这时上来的是侄儿。这少年吃力地抱起一大缸子烈酒,往鲛人的下身一泼。浓烈刺鼻的酒气,再次弥漫在凌房里面。
“这就完了吧?”苏眠问。
“嗯……”老船司说,“一般的客人,只看到这里。”
“呃?”
“一般的客人,看到这里,多半已经觉得很恶心了。我就带他们离开。”老船司解释着,“不过我看你没什么反应啊。因为是个医士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