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知不觉,叶子都落下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每月初三仍然领到俸钱,但再也不去百花楼,曾经的沧海已经不在,那里已经有了新的花魁,隐约知道是那人安置在了某处行宫,现在还是被喜欢着的;他的女人,还有人可以再碰吗?——就算不碰也没关系,他不是重欲的人,知道沧海的心意后,现在却是一心一意等待她被那人所弃,然后自己就立刻去找她。
他想得非常简单,是单线条的进行,任何旁枝末节都自动排除——往往,在学术上功成名就的人物,都是生活道路上的傻子,避不过命运涂炭。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将军,在这年秋天班师回朝,歼敌3万余人,夺回河西走廊,切断匈奴和羌族的联系,打通了去西域的通道———种种重大功绩使他成为大汉朝的一大传奇,加之他生就俊美神武,一路回朝,长安城内各条街道竟都是围得水泄不通,人人只为观瞻神将天容。
他回朝那天,司马迁正写到西楚霸王项羽,写到他破釜沉舟、与秦军决一死战气概,写到“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慷慨,写得入迷,就错过了皇帝率百官亲自迎接大将军回朝的时辰——后来听说,皇帝不仅在第一面时就紧紧抱住了大将军,更是一路上执手不放,让众人羡煞。那大将军如何表现?司马迁好奇这个,果然,霍将军并没感激涕零、激动于形,甚至在酒宴上也以一路劳累为由早早退席,此后皇帝显然不快。
虽然有霍光这样的兄弟,但霍去病绝对是个人物,这么年轻,太过聪明,连皇帝也成绕指揉。父亲与霍去病是旧识,每当出征前,霍去病会来找父亲卜一卦,父亲只说喜不说忧,即便有忧也总摸棱带过,这时候,霍将军就一定会要求父亲解释清楚,他是一个坚决倔强和不肯认输的人,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是那种一定要利用生命中所有有利反败为胜的人,所以必须要完全知道自己命运中的任何不测!
司马迁一路看来,感觉霍将军生命中最大的不测就是爱上一个皇帝——在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都以为他是被迫妥协而难以征服时,他是爱上了,无论怎样掩饰,从他眼睛里就看得出来,很奇怪皇帝怎么会全不知晓?一个爱你的人就在眼前,用那种默默爱着的眼光默默睇凝。
只能说,皇帝被自己的重欲不重情蒙盖了双眼。他对霍将军的喜爱还不足以深刻到用同样的眼光回应。
这次出征前,大将军也曾来过,司马迁没有占卦,直接对他说,将军的命格太硬,劝将军及早卸甲归田,方可平安。
——假如是霍光,一定阴沉冷笑,但霍去病,只是一笑,“我有我要做的事。”临走时才淡淡说:“司马谈说我能活到八十,是难得的长寿,你们文人都是这样信口雌黄吗?”——
父亲大人,跟自己的性格是不一样的吧,父亲比自己懂得太多适者生存,所以才能由地方的秀才一路升到朝廷的史官,而自己只是在父亲的安排举荐下继承了他的官位,这官位给自己真是糟蹋了。世人都要听好听话,为什么自己嘴里却总要说真话?让世人糟蹋。
今日,是皇帝陪着霍将军一路而来,虽然也有浩浩荡荡的人马跟随,但都留在了门外。这种光耀门廷祖上积德的大事,司马迁感觉十分为难,怕又提起什么占卜什么算卦,请两位贵客上座,自己垂手而立。
皇帝的金丝袍子现在披在俊美非凡的青年身上,怕他穿得单薄受寒,而亲手给他披上自己的御衣。在自己钟意的人面前,刘彻更显皇帝气度与威严。
“司马大人,我和皇帝陛下哪个能活得更久?”青年将军抬起头,与女子不同,他的美带有沙场的冷酷,他这样问,一点不在乎皇帝就在身边。
“小霍——”皇帝竟也一脸不在乎,侧着头只顾看着自己百看不厌的眉目,那种眼神是不隐讳的放荡渴望。
司马迁局促地看两个风华绝代的男人这样神情,不管是什么身份,一个正常人看到这样总是局促,“臣看不出。”
“你也看不出吗?”霍将军眼里有黯淡,但没有放弃。“马革裹尸还,这也未尝不是军人喜事。”“爱卿想长生不老还不简单,秦始皇求不来蓬莱仙丹,朕倒要一试,天下间有什么是朕得不到?”霍去病回应帝王一抹笑,他肯这样说他已感动。他是他的大将军,无人可以取代。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
司马迁心中一喟,人世间的真情假意定要由生死判定吗?这一生,能有一人对自己有所依恋,已经太满足了。说话间,宫人已在宫河上设下画舫酒宴,皇帝就拉起自己情人同去。司马迁松口气,恭恭敬敬把两位人物送到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