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似乎闪着豆大一点烛光,宝珠透过那点光隐隐见到里面站着不少人。
也是,之前迎亲队伍中那么多人,若都为了此事而下山,那么聚集在这屋里的人必然是不少。但怪就怪在,那一行人在山上时如此热闹,怎的回村时却一点声息都没有?若不是李老太回来告之,根本就感觉不出他们已从山上回到村里,按理说,若真出了攸关人命的事,断不该会如此安静的……
想到这里,忽听铘在一旁突兀道:“这屋里血腥气很重。”
他这一说宝珠也随即感觉到了。
之前周遭泥土和雨水的味道浓烈,因而一时没有令她觉察到空气里有另外一种气味的所存在,此时在屋里坐了会儿,方始渐渐感觉到,这黑暗的厅堂内果真暗动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且腥味煞是新鲜,因而同周遭雨后潮湿的水土味融合在一起,几乎令人难以辨别。
但这厅堂里怎么会有这样一种血腥气呢?
琢磨间,忽然感觉到在厅堂的一角似乎有谁在朝自己看着,这不由叫宝珠暗吃了一惊。
旋即她发现那方向真的有一个人在一张卧榻上靠坐着,黑漆漆的看不清究竟是男还是女,且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谁?!”见状她立时起身问道。
一边将手指朝着灯笼处一弹,一团火便倏地自灯罩内飞出,径自飞到那人影所躺的地方骤然大亮,如电光般忽地闪了一瞬。
仅仅只那一瞬,便令宝珠清清楚楚看到那张卧榻上躺着的,那竟是一具男人猩红色的尸体……
衣服是猩红色的,满身的血亦是猩红色的。
而那具尸体简直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便如同被一把斧头给生生劈成了数段,它七零八落地被平铺在卧榻上,勉勉强强被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依稀从半截血肉模糊的脸庞上找到了之前在山上所见的那名新郎官生前的样子,宝珠记得那是个多么俊朗干净的书生,此时却眼珠鼓出,额头凹陷,嘴巴自下颚处完全断裂开来,生生的被一种极其残酷的手段给折磨得面目全非。
这情形不由令她轻吸了口冷气。
随即起身一把朝自己衣袖内伸了进去,正待要将藏在袖中的软剑拽出,不料这当口头脑内却突然间昏沉沉一阵发晕。而两腿亦同时瘫软了,眼见周遭一阵天昏地暗般的旋转,她下意识将手朝铘的方向伸去,却见他身后豁的下一扇暗门洞开,随即从里头哗啦一阵冲出十来名青壮年的男女,手里紧握刀枪斧镰,将铘团团围困在他们中间。
然后宝珠见到了李老太。
她亦从那扇门内走了出来,颤颤巍巍在那些人背后站着,一双眼闪闪烁烁望着自己。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于是她看着这老太问。
老太再次闪闪烁烁地看了她一阵。
随后仰天一声长叹,扑地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对着宝珠咄咄磕了数个响头,哭道:“恩人,婆子对不起你,但若非如此,婆子一家便要绝后,望恩人成全啊!此后婆子做牛做马替代您那奴仆,必尽心伺候恩人您一辈子……”
六.
双驼村曾是个平静且富裕的村子,非常非常富有,因着村子里百年来盛产一种叫做夜飖的植物。
植物状似油菜花,每年夏季盛放,秋后产出的籽磨成粉,溶在水中或者焚化在空气中时无形无味,闻之或者尝到之,令人飘飘欲仙,如登极乐,故人称逍遥散。最初是被当地郎中用作各类伤口的镇痛一用,后被有心人发觉,此种粉末若连着多服几次,便会上瘾般难以再戒除它的滋味,此后长久索取,甚至可以为之变卖家产。故而,那些人便将它悄悄带到外省贩卖,不消半年,竟轻而易举发了一笔大财。之后,整个村子的人便争相效仿,放弃了其它耕作,一心种植起这种只能在该地土壤内生长的植物,并在它落籽后加工成粉带出村外当作补药四处贩卖。于是天长日久,村里所有住户全都富得流油,加之处在深山背后,远离城镇,真正是惬意安乐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然则,这样一种神仙般的好景,时间却并不长。
在那种粉末带给村人轻而易举的富裕同时,一样东西也随着那名叫夜飖的植物,在这片土地上悄悄生了根,发了芽,并以一种谁人都无法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将它的触角在这片富裕的村庄里蔓延了开来。
李老太说,那必然是他们种植了那么多这种妖孽一样的植物,并用它们仿若妖孽一般的药力坑害了外人后,所遭的报应。
那大约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初春的清晨,天还没亮,村里一户人家的老人睡得正迷糊,忽听见村外飘来一阵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