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许是阴煞气太重吧,所以寻常好人家即便家里死了人,也不愿葬到这里,怕被厉鬼克着。只有没钱的穷苦人和流浪者没那么多忌讳,死了草皮一卷就地一埋,久而久之就成了乱葬岗。
听说岗子里闹鬼。虽不知真假,但严小莫记得很清楚,当年他舅出外放差时,有一年回来病了一场,好了以后信誓旦旦地说,他那是在乱葬岗里撞了客,所以才病倒的。虽然至今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舅那病还真就不是用寻常的药方给治好的,那时看了好多郎中吃了好多药,他舅的病都不见什么起色,后来是专门请路过庄子的游方道士进门跳了神,刺了针,放了血,才见好的。所以有句话叫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无论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一旦入夜没人敢进这地方。
想到这里严小莫不由朝前再次一阵狂奔。
直到嗓子眼的气几乎要被喉咙给卡住,他脚步才渐渐放慢了下来,可是仍不敢停下休息,虽然周围暗得连路都几乎看不见,他隐隐绰绰觉得好像那些丰茂高大的野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望着自己。
这感觉让他背心狠狠地痒了起来,又湿又痒,好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那上面挠,挠得他不由得壮起胆子大骂了一声“操你娘的!”随后举棍子用力在草堆里一阵猛拍。
但除了几只逃窜的野兔外什么也没被拍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发觉自己裤裆里突然间一片湿热。
真见鬼,他居然吓尿了。
长到十三岁,他严小莫还从来没那么没出息地被吓哭过,更别说是被吓尿。娘说了,男人要有出息,一个靠机灵,一个靠胆大,所以虽然他才十三岁,却能独自担上庄主委派的这样一个重任,靠的就是一颗脑瓜和一个胆儿。
没想到进了乱葬岗,还是被显了形。他并不大胆,所谓胆大,无非是没碰上让他胆小的东西。但这让他胆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不知道,他只想快点从这地方离开,从这个除了风声草声和他喘气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或者说,似乎什么声音都有的鬼地方里赶紧离开。
因为这时他又听见了一些声音。
塔拉拉……塔拉拉……
听上去好像是脚步声。
他被吓坏了。两条腿一个劲地哆嗦,想朝后退,可是脚不听使唤地仍在朝前走,朝那个声音隐隐过来的方向径直地走。
随后突然心里一松,他听见自己放了个屁。
前头脚步声因此而停了下来,随后一盏灯光晃晃悠悠朝他脸上照了过来。
那昏黄的,又带着点儿暖意、并因此令严小莫紧绷的心脏松弛下来灯光,来自前方不远处一个约莫六七十来岁的坡脚老妪。
老妪看上去有些面善,看穿着依稀好像是邻村周姥姥的样儿,记得那老太因为家里穷所以常一个人到岗子里转悠,找些死人的东西贴补家用,所以小时候见着常要绕着走。但此时见到,真跟见到了亲人似的,当下赶紧提了提自己尿湿的裤子朝她挥了挥手,严小莫大声道:“周姥姥,是周姥姥么?”
老妪一听朝他咧嘴笑了笑。
果真是周姥姥。赶紧连蹦带跳地朝她奔过去,可是刚刚跑到那灯光暖暖的范围,严小莫脚下却兀地打了个突。
他忽然觉着这老太的样子在近处看着有点儿古怪。
说不上的古怪,只是觉着……周姥姥的样子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么老,老得那张皱巴巴的脸皮好像随时都要从她那张瘦得快要脱形的脸颊上掉下来似的……而且,她那口牙怎么那么好。
白森森的一片,在灯光下隐隐似乎能泛出层光来。可周姥姥那口牙,明明又黑又黄几乎都快落光了啊……
“你……你不是周姥姥……”当下猛地朝后退了一步,严小莫小心看着那老太的脸轻轻说了句。
那老太一听笑得一张嘴咧得更开了,随后啪嗒一声,半张脸突然从她脸上掉了下来。
“啊——!!”严小莫这一吓真给吓得魂飞魄散。
明明想撒腿朝后逃,可是脚一抬却一下子朝那老太方向又迈了过去,然后见那老太弯下腰摇摇晃晃把那半张脸皮拾起放在手心吹了口气,笑嘻嘻咕哝道:“我是周姥姥啊……我就是周姥姥啊……”
话音未落,严小莫一头朝那老太身上扎了过去。
随即闻到扑鼻一股腥臭的味道,从那老太凑过来的那张嘴里散了出来,好像油菜花开得最旺盛的田里被泼了一大盆馊掉的咸肉汤。
那味道让他两眼一翻几乎一下子背过了气,这当口突然背上被人狠狠抽了一把,也不知是什么抽的,钻心入骨的疼,疼得几乎要让他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