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哥说自己名字的的时候很随意,倒是对味馆上下众位当家的做菜技艺如数家珍。
最后,他说:“您这做法求鲜亦求味道相融,材料看着随地而取,全靠火候和调味让菜时时吃着顺口,我想了一圈儿,也没想明白无争界有哪位味馆长老的手段能跟您比,您是不是从玄泱界来的食修啊?我师父排行二百三十三,您怎么也算我师叔了吧?”
他对面的女子在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愣住了,一双剔透好看的眼睛上上下下将这个年轻人打量了个清楚。
眼眶像是被晚霞所沾染一般,微微带着殷红。
好一会儿,就在荆哥有了一丝不自在的时候,女子又笑了。
“你这名字,很占人便宜啊。”
年轻人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你说你是味馆弟子,怎么腰上却挂着长生久的铜铃铛?”
被人轻易拆穿,荆哥更不好意思了。
“我确实是长生久弟子,不过我从小就好吃,嘿嘿嘿,我十岁的时候从孤山上跑下来,到味馆要拜师当厨子,我味馆的师父人好,教我学做菜,唉……”他突然又叹了一声,“谁能想到呢?我的师叔祖、师父、师兄其实全都爱吃,就是学不会怎么做,等我学了一两分本事,他们居然就天天让我做饭,我才十三岁,就成了我们孤山上的厨子,后来又加上了我那些师弟。”
那些年的凄惨岁月,说起来的时候,荆哥真是字字血泪。
宋丸子忍不住听笑了,笑完了之后,她说:
“说来也巧,我的名字也跟你有点缘分,我叫荆姐,荆哥的姐姐。”
荆哥愣了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说:“前辈,您捉弄我就算了,这可降了辈分了!”
宋丸子挑眉道:“小子,是我给你提了辈分!”
“我是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么?”荆哥又蹲回来,叹息了一声,“在山上被欺负也就算了,下山还是被食修前辈欺负,前辈啊,您的名字真是连我的便宜一起占了。”
“便宜嘛,从来不占白不占。”
说完,宋丸子又笑了。
她第一次叫“荆姐”这名字的时候,恰好也是从临照来了幽涧,物换星移几度秋,今天到这里,又有这边重逢,可见人还是要活得久一点,才能有这般悲喜偶在心头。
“既然咱俩的名字如此有缘分,我教你做菜如何?”
“啊?”
“怎么,你不想学?”
“学学学!”
“前辈。”
“叫姐姐。”
“咳咳,姐姐。”
……
夜深人静,宋丸子坐在幽涧旁的山石上,脚下便是无尽深渊。
“我曾经自恃天分高绝,便自以为天下无事不可做,无人能如我。后来遭逢了些变故,这一条我到底没丢掉,直至我后来在这里,见到有人又流了血。”
当年那个舍身救自己的老人,他的世界太黯淡苦闷,却有牺牲一切去捍卫那一点甜蜜味道的心,这一点,宋丸子做不到,聪明人当久了,总喜欢权衡,就像她曾经以为道统之争只要bī着落月宗在一次次权衡中进退失据,她便是赢了。
却没想过自己在改变无数人的心与命,让别人也愿为之而死。
那是她的失策和狭隘,也是她的傲慢。
“是您教会了我真正弯下腰去,我的依仗是脚下之路。”
这一点,她现在也常在心中自省,生怕自己忘了。
“眼下,我又将有新敌,有些事情联结成网,我有预感,当我终于窥清全貌的那日,也是我自己身在网中之时。”
“我心中亦有甜糖,可能是一块,也可能是几块。”
天亮的时候,宋丸子从石头上慢慢站了起来,她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走了下去。
在她坐过的地方,放了一个小纸包,山风chuī来,金色的蜜糖豆子从里面滚了出来,咕噜噜,掉到了山石下的深深幽谷之中。
……
“这是我弟荆哥,你哥的哥。我是荆姐,荆哥的姐姐。”
荆哥都快听出茧子了,从小到大他靠着这个名字真不知道占了别人多少的便宜,现在被这前辈叫来叫去的,他是越听越觉得不好意思。
前辈实在是个没溜儿的人,除了做菜的事儿之外实在是满嘴跑马,一会儿说曾在玄泱界变成小人儿做饭,一会儿又说自己在鱼肚子里呆了一年,整日吃鱼肠子度日,还有什么古墓里面煮火锅,白蚁窝里吃烤肉……听着是jīng彩,可从她的那张嘴里说出来,荆哥直觉里面是掺了假的。
就是听着热闹,忍不住就跟着兴高采烈了起来。
好在,虽然嘴里的真话没几句,这位前辈的食修之法确实高明,随便一点手段使出来就让荆哥叹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