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一点就通,他搁了笔,说:“看来太后是要借用戚竹音出兵一事挪空厥西粮仓。”
阒都能在此刻挪空厥西粮仓的办法就是军粮征调,薛修卓如果一意孤行,执意在此刻继续深查,那厥西今年的春耕就没办法进行,几十万人吃饭的问题悬在薛修卓的头顶上,让他不退也得退。
“太后这一手是后发制人,”萧驰野说,“薛修卓如果同意军粮征调,厥西粮仓就要空置。为了春耕,厥西必须向还有储备粮的八城借调,那薛修卓就不能在此刻得罪世家,他得停下追查田税的事情跟代表世家的太后求和。薛修卓如果拒绝军粮征调,启东五郡的军粮没有人补,戚竹音就没办法出兵。”
厥西不仅要负担阒都粮仓,还要负担启东军粮,如果他们在春耕时缺粮,各地州府要把境内缺少的粮食如数呈报给布政司,身为厥西布政使的江青山就得想办法把这些缺少的粮食给补上。一般情况下,户部会根据去年各地收成情况进行调协,江青山能跟临近丰收省区的布政使打欠条,把粮食借过来,到时候大家自行商议,看是拿境内农物换还是银子买。然而眼下能给厥西借粮的只有八大城,想要说服太后在厥西被军粮征调空粮仓后借粮,薛修卓就必须放过八城田税,甚至当过丹城田税。
“有钱也买不到粮,田税一事已经打草惊蛇,错过了以后就更难查了,况且此案牵动太学目光,薛修卓要是退了,学生们也要对他笔诛墨伐。”沈泽川缓缓伏在桌面,“太后这局设得高明,不过是顺势拨了下棋子,就让薛修卓进退维亟。”
太后在这里还借助了沈泽川的势,沈泽川给启东补的军粮都是颜何如整合河州和厥西粮仓“偷”出来的,阒都再从厥西征调,厥西就相当在半年内经历了两次军粮填补,粮仓自然负担不起。
萧驰野盖住了沈泽川的发顶,说:“算无遗策的薛延清也陷入了死局。”
“办法还是有的,”沈泽川抬眸,对萧驰野纯善地说,“换做是我,就直接拿掉太后了。”
* * *
阒都这几日的雪化得快,沿街的屋檐溜着水,好在官沟去年新修过,没有再发生堵塞。薛府位置不偏,但跟隔壁的宅子挨得太近,两家的墙根都泡塌了。
薛修卓近来都住在大理寺,回来拿换洗衣物时看见院墙已经翻修一新,他问家里边伺候的主管:“几时修的?”
薛修卓治家不讲究繁文缛节,主管上了年纪,跟在他身边还是态度恭谨,如实说:“大夫人前几日回来看望锦哥儿,瞧见院墙塌了,回去跟大爷提了几句,大爷就叫人来修了。”
薛修卓闻言眸中微暗,想了片刻,觉得大哥薛修易这番举动奇怪。薛修易跟薛修卓不对付,分出去后迅速败光了仅剩的家产,沾着薛修卓的光在户部做闲职,勉强糊口,他哪来的闲钱给薛修卓修院墙?
“让账房如数给他补回去,”薛修卓说,“大夫人无事也不要再来看锦哥儿了。”
锦哥儿是薛大的嫡子,今年八岁了,薛修卓养在自己跟前,在薛大分家出去后也没有把锦哥儿还给薛大夫妇。薛大来要了几回,因为总是见不到薛修卓,只能作罢。
主管称“是”。
薛修卓的包袱轻巧,他不穿绫罗绸缎,最浮艳的衣裳就是官袍,收拾起来很方便。他常在办差大院里住,身边只有个哑儿跟着伺候笔墨,也没什么侍女,平素粗茶淡饭,都是做户部都给事中时跑地方外勤留下的习惯。
薛修卓收拾完就要回办差大院,主管给他撑伞,温声劝着:“三爷总住大院里头,也没个人伺候,这天气骤变,衣裳还是得穿厚。”
薛修卓到了门口,哑儿上前来接过伞,冲他“啊啊”地说话。薛修卓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回身对主管说:“家里头就由你照顾,我的月俸按时送回来,你看着府上有什么可添置的,就添吧。”
薛修卓自打升迁就不坐轿子了,来回步行,此刻吩咐完,就由哑儿打伞,转身入了细雨间。待到了办差大院,看梁漼山已经等了半晌。
“延清大人。”梁漼山下阶相迎,对薛修卓行礼。
薛修卓打发哑儿走,对梁漼山说:“进去说。”
梁漼山慢了几步,跟在薛修卓后边进屋。屋内点了灯,炭盆却是空的,梁漼山落座时觉得椅子凉。他在刚才等待的时候就看过了这屋子,朴素无华,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壁上挂着的姚老太爷的遗笔,除此之外桌椅板凳全是寻常物件。
谁能想到薛修卓负担得起启东军饷呢?
“崇深不必拘谨,”薛修卓打开窗子,坐下来,温声说,“今日是为丹城田税案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