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听见了床子弩挪动的声音,他的胆都吓破了,跪在地上被拖着,不断用双手扇自己耳光,骂着浑话。
他干什么要跑?!
六耳把自己扇得双颊红肿,他被架了起来,吊在了远处。六耳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气,看骑兵们给床子弩上箭。那箭粗如儿臂,箭头不同寻常,是铁铸的圆头,从天而降时能把人砸得脑浆迸溅。轮轴“咔嗒”地转动起来,只要吉达扣下扳机,六耳就能看着箭蹿向高空,再砸向自己。
六耳失声动着嘴,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了勇气,咧着黄牙骂道:“我操你祖宗!我操你们祖宗!”
六耳泪流满面,哽咽得像是随时能断气。
他以前也是做土匪的,但不是孤家寡人,家里头有儿有女。妻子很好,是跟他出村的青梅竹马,夫妻俩人过了年纪才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儿,在咸德三年说了亲,只要过了那年冬天,就能嫁了。儿子想进守备军,六耳跟雷常鸣走了好久的关系,才把人送进了端州守备军里。
结果那年端州守备军全部死在了茶石天坑,边沙骑兵来屠了城。
第167章 来客
夜空昏暗, 没有星辰。六耳在喘息间呼着白气,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他吊在这里,就像是风里的破絮, 轻如鸿毛。
吉达没踩动弩, 他推开身边的下属去查看, 继续用边沙话问着什么,他们对这些重型军械并不熟悉, 下属叫了几个土匪来看。吉达拧开水囊喝水, 赤膊站在寒夜里等待。
旧部害怕自己受到六耳的波及,因此趴在地上, 不敢动。他双眼盯着地上被踩烂的泥洼, 看见里边的泥浆在隐约颤动。他以为是自己呼吸太急促给吹的, 便用双手捂住了口鼻,谁知那颤动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明显。
吉达最先察觉不对,他停下了喝水的动作, 聚精会神地听了少顷, 忽地扔掉了水囊, 大声道:“有铁骑——!”
但是太迟了,在黑夜里匍匐半宿的离北铁骑像是扑出的猛虎,撞得吉达身侧的马车轰然翻了过去。马儿们受惊嘶鸣,被重达百斤的马车给拖倒在地,那床子弩砸溅起泥浆。旧部身边的马车也跟着挪动,几辆重车没有章法地撞在一起, 一时间人仰马翻。
吉达迅速退身,他沉着地喊着:“上马!”
离北铁骑的战马浑身披甲,马蹄声贴近了听就是闷雷,全副武装的铁骑无惧弯刀。他们像是堵黝黑的墙,直接把押运队拦腰撞断了。战马前胸戴着长有粗短突刺的铁甲,策马直冲时根本无法阻挡。跑不快的边沙骑兵被带翻在地,来不及爬起来,就紧跟着被铁蹄踏得血肉模糊。
游击罩在头盔里,冲侧旁的费盛打了个手势。费盛轻马绕行,和游击一起垂下了长刀,夹袭向吉达。吉达上了马,他像是没有察觉到费盛在靠近,俯身时胯下的矮种马强风一般地跑了起来。吉达直勾勾地盯着游击,两匹马眨眼间就碰在了一起。游击遽然挥出了长刀,想要直接带走吉达的头颅,然而他挥空了,吉达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游击后脑“砰”的一声被砸上了钝器,游击几乎是瞬间震得口鼻流血。他两个耳朵都被砸失鸣了,那近似密封的铁甲可以抵挡一切尖锐利器,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无法抵抗钝器的砸撞。
游击摔下了马背,栽在地上。他耳鸣得严重,甚至有刺痛的感觉。他试着爬起身,但是浑身抖得太厉害。血从头盔的缝隙里往外流,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却仍然动着嘴唇:“摘、摘掉头——”
铁锤再次砸在了游击的后脑,一下一下,把那头盔砸到变形。血浆乱流在地上,游击没有声音了。
吉达蹲在游击的背上,抹掉蝎子文身上的血迹,用手指送进了嘴里。他虬结的肌肉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他抬起铁锤,盯住了费盛。
费盛的寒毛直竖,座下的马在畏惧地甩头。费盛艰难地吞咽着唾液,在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以后,他竟然被对方的眼神吓退了。
这不是普通的边沙骑兵,这甚至不是边沙的精锐。
他们不像哈森的精锐队伍,佩戴的是弯刀和棱刺,他们戴着的是弯刀和突刺铁锤,这是一支从来没有在离北战场上出现过的边沙部队。
太可怕了。
费盛喉间逸着挣扎般的喘息,这样的铁锤如果送到了交战地,那么离北铁骑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牲畜,铁甲的一切优势都将化为乌有。
“撤退,”费盛拽紧了缰绳,骤然爆发出吼声,“撤退!”
必须甩掉他们!
费盛掉转了马头,没命地疾驰起来。但是他没能如愿,这支诡谲的队伍如影随形,吉达显然是盯住了他,穷追不舍,双方在夜色里追逐。费盛终于领教了传闻中的边沙骑兵,他座下的马也是良驹,但在此刻根本甩不出距离,被对方紧紧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