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温柔得出奇:“几万年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很寂寞孤单,初蕾,你知道吗?这段旅途是我有生以来最欢乐的记忆,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和你一直走下去……”
她微微红了脸,嘟嘟囔囔:“什么叫有可能?难道不是一直走下去吗?”
他笑起来,心脏最深处却猛烈抽搐痛楚,清晰地感觉到死亡一点一点的侵袭。这沙漠之行,很可能已经是自己陪伴她最后的一段旅程。
可是,他却郑重承诺:“没错,初蕾,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还要去泰山之巅,再回金沙王城。”
她呵呵大笑:“百里大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赖账。”
“怎会赖账呢?初蕾,我要看着你头戴王冠,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女王。”
“不,我要和你共同为王。”
他笑着摇头:“你忘了吗?我已经做过一万年柏灌王了,腻了。”
“做王也会腻烦吗?”
“会的。做王其实一点乐趣也没有,每天都要考虑臣民、政治、经济甚至战争,你的一举一动已经不仅仅只代表你一个人,而是代表一个国家,甚至于你要去哪里度度假,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立哪一个孩子为继承人,统统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得权衡利弊,各方妥协。所以,不胜其烦。”
“难怪我父王要我出去游历之前,曾告诉我,说一旦你坐上了王位,就没什么自由了,得趁着年轻,血还是热的,轻狂嚣张一次。”
“你父王真这么说?”
“对啊。我父王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少年时代,无论犯什么错都没关系,因为年轻,还有纠正的机会,一年错一次,都还可以错个十次八次。”
“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很少犯错?”
“对,我十五岁之前,都规规矩矩,从不做任何出格的决定,是有名的乖孩子。我父王说,这可不行,一定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做一些自己内心渴望平时又不敢做的,如此,等年迈时才不至于后悔。”
百里行暮暗忖,颛顼这厮几万年前教子无方,几万年之后,反倒真的觉悟了。可见他在女儿身上,实是寄托了极大的希望和理想。
她托着腮,叹道:“我父王已经去世快两年了,可是,我现在还茫无头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复兴鱼凫国。早前只一味想去天穆之野学本事,或者杀掉大费大禹王。可后来我才发现,就算杀掉了大费也没法立即复国,而学了一点本事,也于治国之道没多大关系……一度,我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磨砺不够,导致能力不够?”
“如果磨砺就能成就一切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失败者了!你看,每天都有无数人在苦苦挣扎,可到头来,他们基本上一事无成!”
凫风初蕾一怔。
“茫茫宇宙,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因果联系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这么说吧,凡人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成不了鱼凫王。而你生下来,就是鱼凫王。有些东西,根本就跟你努不努力毫无关系。”
“可是,我现在要不努力,也成不了鱼凫王。”
他和颜悦色:“有些事情,尽力而为就行了,没必要处心积虑。”
她更苦恼了:“我也没打算要处心积虑。可是,我十五岁后,就游历在外,虽然增长了一些见识,于治国之道还是非常欠缺。百里大人,说真的,要是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岷山、汶山召集古蜀遗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认我这个鱼凫王……”
“呵,初蕾,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她欢呼:“那真是太好了。你对古蜀的一草一木比我还熟悉,威望又高,他们一定听你的。”
忽然跳起来,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一下。
出其不意,他吓一跳,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尚未开口,那小人儿居然又跳起来,很轻很轻地碰触在他的唇上。
他不由自主,贴着那甜蜜的嘴唇。
那是一股夏日的甘泉,冬日的暖阳。
明明已经枯萎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
可小人儿浑然不觉似的,贴在他耳边软软地:“百里大人,我不能再亲你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力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亲你,我浑身就软了……我……”
消魂,当此际。
再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将浑身沸腾的热量强行压下去。
她咯咯笑着又坐下去,嚷嚷道:“百里大人,你对我这样好,可是,我却不想感谢你。”
他故作稀奇:“为什么呀?”
她脸颊绯红,低低道:“那啥……你不是早就说过吗?”